荒山野岭，蜿蜒山道，夜黑风高，不见一个行人。

路上鬼气森森，偏偏后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不知疲倦地一路尾随而来，不时夹杂着几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咆哮，再加上路两边的树林里黑漆漆一片，光是几声吓死人不偿命的乌鸦叫，就已令人胆战心惊，如果这个时候路上再突然跳出来一个什么东西，她一定会大叫一声晕过去。

偏偏——

正在钟铃努力平复自己惧怕的心跳时——

一道白光，亮闪闪，飘乎乎，从不远处的树枝上啪地飘过！

那白光，赫然是一头长长拖到腰际的白发散发而出！

那白影飘来荡去的姿态，颇像以前钟府老管家嘴里时常说的那种满腹怨气的吊死鬼！而且一般都是无头无脸，只有满头长发笔直垂落身前——

“娘呀——鬼！”钟铃再也不敢想了，一头拱入苏策怀中，不知是真晕，还是装昏。

“前方何人？”苏策停住步子，冷淡有礼地道，“我等急着赶路，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姑娘？”钟铃心里嗤笑一声，“大侠你真是一点眼力都没有！那白发苍苍的样子，肯定不是姑娘嘛。”

“闲人莫要挡道，素音不想为难二位，二位请让开。”

那个“白发白衣女鬼”居然开口说话了！

声音淡静好听，竟然自称是‘妙手素音’？

钟铃霍地从苏策怀里挣脱——

既然不是鬼，听声音口气又不过是个年轻的女人，她有大侠在右，自然没什么好怕的了！

揉了下眼睛，她朝“白发白衣女鬼”走了一步，撩了下额前的短发，眯起眼睛远远打量她：“你就是最近江湖上盛传的那个——从西塞琴皇那里回来，学得一手音攻便到处找人打擂比武，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的——妙手素音？”

“……”对方的身形明显一滞，但隐而不发。

“铃铃，不得无礼。”苏策冷冷地道。

“滨州城里的这点江湖事，谁不知道，我又没有造谣瞎说。”钟铃皱了皱鼻子，她向来对江湖事兴味盎然，不由看了眼素音，道：“既然你说你就是‘妙手素音’，那么，你的琴呢？你不是应该有一把西塞琴皇赠与的‘束琉琴’？”

“……”对方仍是不说话，但身子已然朝这里飘来。

那姿态分明飘飘荡荡，又步履蹒跚，可听她方才说话的声音，又是气韵悠长——

到底她是芳龄二十的姑娘，还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铃铃，你站到那里去。”苏策指着一棵树，突然吩咐，冷漠如旧。

“为什么？难道我说错了？”钟铃万分委屈不情愿地挪着步子，到了树边，便见素音停在苏策的身前。

“二位若要活命，速速离开此地。”

素音清冷地说，却没有对此话另作解释。

她一袭白裙身姿曼妙，一举一动好像名门望族出身的大小姐，偏偏脸上蒙着一层白纱，只有一双弧度漂亮的眼睛闪着淡静的光，仿佛钟铃的话不曾说过。

她说话时，眼睛望着别处，而苏策却看着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因为戴着白玉面具，浅淡的月光穿过树枝缝隙，层层叠叠映在苏策的脸上，他的脸显得很白，‘肌肤’匀净光亮，鼻梁挺拔，一双乌黑的眼珠陷在那层层叠叠的光影中，尤为水亮清澈好像静夜的星辰。

钟铃看了看苏策，又看了看素音，莫名其妙了。

她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

终于确认，大侠竟也会像一头色鬼，盯着人家姑娘看？

而且那眼神——

带着一丝犹疑，和几许深情，好像有一千顷一万吨的海水都进了那眼睛里。

这是个什么状况？

难道大侠以前认识‘妙手素音’？而且，两个人还有过什么缠绵悱恻的过去？

她要抓狂了——

那么说来，妙手素音，一定是很漂亮，很年轻的姑娘了。

她像发现了什么巨大秘密的小孩子，兴奋地猜测着，脸上不自觉在笑，可是，笑着笑着，看见苏策一直不说话，长久地注视着素音，她突然有些兴味索然，又有那么些不自在。

脸上的笑慢慢僵下来——

她从来没想过，大侠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一个姑娘。

至少，他不太可能——会这样子，看她吧？

哎呀——她在想什么？她使劲地掐自己的脸，醒醒吧，钟铃！你如今身陷囹圄，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求一个人的关注和爱护？何况，自从四年前桃花渡上惊见那个桃花仙子一样出尘的少年后，就算再怎么渴求，那个人——也绝不会是大侠啊。

“素音不想连累他人，烦请二位速速离开。”

对面白玉面具的男子目光灼灼，一直在看着她，素音却显得出奇的镇定和漠视。片刻后，她一震衣袖，一把色泽沉黯、通体漆黑的古琴，铮然滑落。

就在这一瞬，她人已抱着古琴纵掠上树，一头白发迎风飘散，就势坐在树枝上，摆好了琴，俨然一副要与人叫阵的模样。

“——她又要和谁比武？”钟铃满脸问号，转着脖子四处看，这里除了她和苏策，好像没有别人吧？

“你有‘束琉琴’，又是这样一副打扮，看来必是‘妙手素音’无疑了。”苏策仍是看着素音，冰冷地道：“相传‘妙手素音’，被誉为‘西塞第一美人’，在下十分好奇，‘西塞第一美人’究竟有多美，难道赛得过中原美貌第一的‘青莲夫人’？”

那“青莲夫人”四字一出，素音弹琴的手，赫然停住！

钟铃更是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苏策！

青莲夫人？

那个女人，不是流苏阁现任阁主苏泓二十多年前的结发之妻么？

很多年前，美人宋青莲，乃庆朝四大名门望族之一的宋家大小姐，曾因容貌绝世闻名滨州，宋家十分看重这位性子娴雅举止高贵的大小姐，为了加大自家在朝中势力，有意把她送入宫中作太子妃，不料太子迎亲途中，她遭遇江湖人围追堵截，几乎受人凌虐之时，幸得流苏阁主苏泓路过，及时出手，美人青莲才得以幸免于难。

此事过后，青莲再未回宋府，而是不惜付出与宋家决裂的代价，嫁给了苏泓，从此一入江湖深似海，直到十年前，江湖传闻流苏阁主因不堪忍受‘青莲夫人’的背叛，而将她一纸休掉，那之后，江湖上再无‘青莲夫人’的消息。仿佛她这个人，从此销声匿迹了。

突听‘青莲夫人’从苏策嘴里说出，钟铃说不出的惊讶。

苏策出身流苏阁，又是流苏阁大弟子，自然是苏泓的儿子无疑，那么，他的母亲——不正是十年前失踪的那位‘青莲夫人’？

就算再怎么好奇人家的容貌，那也不一定非要说出‘青莲夫人’的名号来。二十多年来中原出过不少美人，为什么大侠偏偏只提‘青莲夫人’而不提别人？

一声叹息传来，素音极轻极淡地道：“公子向来都是如此无礼么？素音摘下面纱，让公子一观并无不可，只怕公子看了之后，反倒会大失所望。”

苏策不依不饶，反问：“姑娘未曾试过，又怎知在下会失望？”

大侠看素音的眼神，始终大胆而灼热，还带着越来越浓重的探究和怀疑。

究竟素音是什么样神秘的身份，才可以使一向冷静异乎常人的大侠，表现得如此失礼失态？

钟铃看着他，更加困惑了。

素音抬手试了下琴弦，叹息：“公子不要再叫我‘姑娘’，折杀素音了。”

苏策沉默片刻，忽地换了柔缓的语气，“那好，妙手素音，可否请你摘下面纱一观？”

钟铃绝倒——

大侠今天晚上吃错药了？还是酒喝多了？

人家都已经给他台阶下了，他怎么还这么不知好歹？

“……”素音的手按在琴弦上，眼睛却看向苏策身后的某个地方，对于苏策如此无礼的请求依旧无动于衷。

苏策全然没注意到她涣散的眼神，更没注意到周围任何的异样，此时，他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已在面前这位蒙面的白发白衣女子身上。

“妙手素音，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前进了一步，语气刹那急剧变冷，仍然咄咄逼人，“妙手素音，你为何不肯摘下面纱，以真面目示人？”

“这个问题，应该先问问你自己。”素音缓慢开口，手指已经暗暗扣上琴弦，不慌不忙的反问，“公子又是为何要以一张白玉面具示人？”

对啊！钟铃也忍不住在心里问：苏策，你问别人之前，也该先问问自己啊？为何你也要戴张白玉面具遮脸？是为了时髦好看，还是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半晌，苏策开口：“我在等人。”

“等人？”素音一怔，终于扫了他一眼，尽管她极力克制什么，但语气已明显在颤抖，不自然地问，“公子……在等谁？”

钟铃也是一呆——

大侠竟为了等一个人，而天天戴着一张麻烦的面具？

“等一个不肯回头看我的人——”苏策依旧波澜不惊：“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么，妙手素音，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真巧，我也是在等人。”素音叹了口气，手指一滑，一串音符便流泻指尖，冷淡平静的语气几乎是在模仿苏策，“——等一个不肯回头看我的人。”

铮铮铮，那些音符带着隐忍贯穿的力道，穿透霜寒露重的空气，直直飞向苏策身后。

“谁在那里？”

直到这时，钟铃才注意到一个人影站在苏策身后三丈开外，素音的音攻，快而准，似在猝不及防之间，便打伤了他。

那个人影惨叫一声，就地一滚，便朝来的路上连连飞退远去，素音却抱了‘束琉琴’从树上纵掠而下，五指流水一样划过琴弦，一波波音符荡漾开去，她的人也随之乘胜追去。

眼见两道人影消失在小路尽头，钟铃走过来，摇了摇木头人一样怔怔发呆的苏策：“‘妙手素音’已经走了。”

“她走了？”苏策的声音颤了下。

“嗯。”钟铃杵着下巴，看着苏策：“她走了，应该是去追江鹤秦了。”

“江鹤秦？”苏策的声音慢慢恢复平静，“江鹤秦几时追来的？为什么我没有看到。”

钟铃恨不得拿头撞树，晕掉算了。

心底无比肯定，大侠今天是被美人迷晕头了。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打了个哈欠，钟铃有点不耐烦地道，“如果不是‘妙手素音’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说不定这会，你已经被江鹤秦给——”她本来想说‘杀掉了’，突然想大侠还没这么弱，不由改口：“——打趴下了。”

“妙手素音，去追江鹤秦了。”苏策迟疑地反问，“那么，莫非她要比武的对象，就是江鹤秦？”

“肯定是没错啦。”钟铃一边紧挨着他走，一边四处看，“问题是，今晚我们要住在哪里？”

“她必然音攻高强，否则以江鹤秦贪婪狡猾的个性，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我们。不过，她为何要同他比武？看起来，他们此前一定交手过。”苏策低声沉吟着，忽地看了眼前方道，“铃铃，那边山头好像有一间庙宇，我们就去那暂住一宿。”

“啊？”钟铃尚未反应过来，手臂已被拖住，朝那个方向施展轻功而去。

“不行，今天客栈里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不能就这样算了……”

小说《桃花易躲，大侠难追》 第十一章 不可告人的秘密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