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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佚名2020-08-21 17:46:30

01.

夜色愈渐浓烈,投影仪投放的画面上正播到法医将死者的手部皮肤完整剥下的一段。这具尸体因为长期浸泡在水里手指浮肿肌肉绵软没法做指纹取样,所以只能把整个手的皮肤完整地从手上剥下来,法医再把人皮套在手上提取指纹。

徐诗黎眼里看到的是法医娴熟的手法,把皮从手上扯下来的动作用心而细致,整张皮都保存得十分完整。如果她也能这么精巧地处理尸体的肌肤的话,那么很多外伤致毁容的死者复原样貌的可能性会更大。

但是,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一个剥下人皮的恶心又恐怖的过程。

她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有注意到传来的脚步声。

等她察觉到有人的时候,来人的脚步已经顿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没能再踏出哪怕一步。

叶昭之的脸色已经暗成了锅底。

徐诗黎的脸上短暂地闪过一丝讶异之后,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看着他还是该先跟叶昭之打个招呼。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五秒。

然后之间叶昭之阴沉着脸走过来,表情紧绷,动作僵硬地关掉了投影仪:“谁允许你在工地放这种东西?”

“……”徐诗黎愣了一下,莫名有点心虚,“我们跟门口保安说好的……你被吓着了?”

“你被吓着了”这五个字精准地刺激到了叶昭之,他的目光一下变得锋锐,“带着你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从这里消失。”

“……”徐诗黎咽了口口水,感觉叶昭之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又低了几度。

“这里是叶氏的资产,你擅自闯入并且使用场地,租金和罚金加上昨天欠的金额一起还清,具体数目我会让助理发到你手机上。”叶昭之轻描淡地补充,看他眼里危险的目光就能猜到,这笔钱肯定不会太少……

上次的钱她都还没还,因为上个月她才去了一趟内蒙古,钱都耗旅游上了。现在身上剩下的工资平时开销也用掉不少,要是还了,她就得喝西北风了。

“叶昭之,你这是公报私仇。”徐诗黎一脸愤懑,她前账未清,现在又添新账,靠她那点薪水,什么时候才能还的完?叶昭之这种人放在过去,那绝对是周扒皮的角色。

叶昭之并没有理会她的不满,只是看着她,半晌,朝她身前逼了一步,“是又怎么样?”

徐诗黎被逼得后退一步,心跳漏了半拍。

但是紧张中,她的右手摸到了口袋里的遥控器,突然灵光一闪,按了开机键。

投影仪再次被打开,短暂的开机画面之后就是刚才解剖视频的后续,法医在用电锯切割遗体的盆骨,血肉横飞。

但是叶昭之一眼都不看视频,又笔直地朝她逼进一步,夺走她手里的遥控器,按了关机,然后就这么低头看着她,熟悉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徐诗黎想往后退,但是叶昭之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没等她挣扎,另一只手的手腕也被他钳住,然后两只手腕就被一起扣在了叶昭之右手宽厚的手掌里。

更衣室里的画面在徐诗黎的脑海里重现,顿时她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用力挣开叶昭之的手,“叶总,荒郊野地孤男寡女这种姿势不太好吧?”

但是叶昭之却只是弯了弯嘴角,凑得更近了,手上一点都没有松开,“不好?哪里不好?”

徐诗黎眼见叶昭之逼得越来越紧,整张脸也是憋得通红:“叶总,我今天出完任务没来得及洗手,你确定要抓那么紧么?”

“你以为我会信?”叶昭之冷哼。

徐诗黎闭着眼睛做最后的挣扎,“我刚刚去上厕所怕有人偷投影仪所以没洗手就回来了,这是真的,千真万确!”

叶昭之面色凝重,虽然他知道徐诗黎说的话肯定不是真的,但是她这样说出来,他就很难当做没听见。于是,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

徐诗黎顿时解除桎梏,迅速退到离他三米远的位置,像只保持警惕的小豹子,“擅自使用你们的工地是我不对……但是罚款能打个折么?”

叶昭之瞟了她一眼,无情地斩断她的念想,“不能。”

徐诗黎一咬牙,“不能打折那能商量慈善医院的事情么?”

“没心情。”

“奸商。”

“双倍罚款。”

“叶总,我上辈子一定欠你很多钱吧。”

“你这辈子也欠我很多钱。”

“……”

徐诗黎彻底败下阵来,灰头土脸地继续收拾自己的投影仪。她和叶昭之果然不是一个段位的,就算他怕高怕血腥又怎么样?每一次交锋,都是她输。

饶风凉或许是挑剔毒舌,那叶昭之就是记仇狡猾,感觉这几次的会面和交锋,完全就是为了报复她那一推之仇。

说不定一直故意不正面谈慈善医院的事情也是为了拖着她,就为了看她这么着急上火又完全没有办法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真的想撂挑子不干了。想跟叶昭之这种人谈事情,几个她都不够他耍的。但是她承诺了秦爷,如果食言了,她真的心里有愧,也对不起医院里那么多的老人。

就在徐诗黎的内心还在挣扎的时候,孟路和工头从工厂的正面绕了过来,一边往这儿跑一边道:“叶总,刚才我和赵工头把工地绕了一圈,基本情况他也都介绍完了……”

其实他当然知道叶昭之会来视察工地多半就是冲着徐诗黎来的,所以刚才叶昭之说要自己走走,他马上就了然地引开赵工头不当电灯泡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两个人的气氛,依然那么的剑拔弩张。

完全没有一点进展呢。

叶昭之点头,还没答话,徐诗黎就弄掉了个接线板,但是腾不出手来去捡。本来投影仪和各种电线就够凌乱了,再加上还要提个凳子,她两只手拿了一堆东西,跟耍杂技似的。

孟路想帮忙,但是踟蹰了一下,看了一眼叶昭之,没敢走过去。

徐诗黎也是有骨气的,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捡起了插线板,叼在嘴里,然后就从叶昭之身边走了过去。

像只叼着骨头的小狗崽,看表情还挺骄傲的。

叶昭之看着她走过去,眉心一拧,叹了口气。

两步跟上她,拎过了她左手边装投影仪的袋子。又一把拿过那张椅子。剩下的工具孟路连忙走过来乖巧地从徐诗黎手里接了过来。

徐诗黎本来想拒绝,但是转念一想,叶昭之有脸跟她要那么多钱,她为什么就不能占点便宜使用一下免费劳工?

叶昭之似乎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及时地补充了一句:“劳务费也算进欠账里,一起还。”

“……那不用二位爷来搬了,我自己来,请一定让我自己来!”徐诗黎闻言连忙去抢叶昭之手里拎的东西。

叶昭之轻松地避开她的手,她提得艰辛的椅子和投影仪,在叶昭之手里真的是轻如鸿毛。

“再抢加价。”叶昭之扬起手,身高手长的优势完爆徐诗黎一米六的身高加小短手。

“叶昭之,你上辈子抢银行的吧?”

“加价。”

“为什么?”

“说了我不想听的话。”

“说你好话可以打折?”

“可以考虑。”

“叶昭之,你真的是风流倜傥英明神武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四万年难得一见的超级无敌美男子……”才怪。

“浮夸。”叶昭之淡淡做了评价。

“……”看来是不受用……白夸了。

“九折。”

“……”自恋狂。

晚上徐诗黎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在玄关换拖鞋的时候,她就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太对。明明夏天还没有过去,但是室内温度硬生生低了几度。而且徐妈这个不看韩剧就睡不着的主儿今天居然电视都没开,客厅安静得诡异。

本来还以为两个人半夜去哪儿二人世界去了,结果走到客厅才发现,徐妈和徐远境都一声不吭地挤着坐在左侧的单人沙发上,徐远境面色严肃,一贯不正经的笑收敛起来了。徐妈则坐得端正笔直,像个等待老师训斥的小学生。

见这阵仗,徐诗黎心里咯噔一下,已经差不多猜到是谁来了。

再往前走那么两步,就看见刘恒武冷着一张脸坐在主位上,一丝笑容也没有,目光里仿佛能掉出冰渣子来。

嗯,刘恒武就是她的爷爷。

刘恒武是军人,半辈子都在军营里度过,得过得军功章可以摆得下一间房。现在虽然已经退休,但是身上那种军人的气魄丝毫没有褪色,只消那么一眼,就足够让人腿软的了。

他和徐奶奶的个性完全相反。徐奶奶待人宽容友善,而他对人对己都严苛得让人发指,徐远境小时候因为坐姿站姿的问题没少挨打。而且因为常年在部队,他几乎很少和家人见面,所以徐远境还处在叛逆期的时候就和他闹翻了脸,后来父子俩就一直不怎么说话。

似乎他和徐奶奶的感情也不是很好,徐奶奶没有随军,所以基本上两个人只在刘恒武的假期才能见面。小时候她看见他和徐奶奶爆发过几次激烈的争吵,不过那时候她还小记不清他们究竟为什么吵架,只知道每一次徐奶奶都非常生气。

其实真正算下来,徐诗黎出生以来也没见过刘恒武几次,在奶奶失踪之后的七年里更是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奶奶失踪的时候,他也只是露了一面,留下一句:“想走就让她走,留着她的一副空壳也没用。”就走了,没有要找徐奶奶的意思。其实以他的军衔,要找一个人,可能比警察都管用。

02.

大约是徐远境觉得他对待徐奶奶的失踪过分冷漠,所以从那以后,徐远境再也没有主动找过刘恒武,而刘恒武退休后也一直住在山脚下的疗养院里,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所以今天,刘恒武突然出现,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

徐妈端了茶,切了水果,似乎努力为刘恒武和徐远境僵持的关系做了点努力。但是最终还是碍于刘恒武的低气压,弱弱地缩回了徐远境身边,大气都不敢串喘。

徐诗黎本来还不清楚刘恒武的来意,犹豫着想喊声爷爷,但是到嘴边的两个字还是哽住了。其实刘恒武对徐奶奶失踪的不作为也成了徐诗黎心底的一根刺,加上多年未见的生疏,这声爷爷到底还是没有叫出口。

倒是刘恒武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苍老的一双眼睛里严肃又冰凉的目光落在了徐诗黎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之后,目光一沉,“倒是越长越像你奶奶了。”

徐诗黎没有吭声,朝徐远境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徐远境绷着脸,对刘恒武道:“阿尸已经在这儿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刘恒武却瞟了徐远境一眼,然后起身,回过头对徐诗黎道:“跟我到书房来。”

徐诗黎犹豫了一下,没有动。

刘恒武见她没动,皱着眉补充了一句:“是关于你奶奶的事。”然后,他就背着手,沉着脸走进了书房里。

这句话成功说动了徐诗黎,会不会是刘恒武查到了徐奶奶的下落所以才找过来的?徐远境闻言也朝徐诗黎挤了个眼神过去,大意是让她放心去听听刘恒武会说些什么。

刘恒武是军人出身,即使退休了身体看起来依然硬朗健硕。

但是,此刻坐在书房内转椅上的他却露了老态。七年前他的头发还只是花白,而现在他的头发已经是满头白发一根黑丝也看不见了。他的脸上纵横的沟壑也愈发深刻,眼底的那抹常年萦绕的杀气已经消散,变得和缓了许多。

“听说你前阵子给姓夏的入殓了?”刘恒武开了口,但是只字不提徐奶奶。

徐诗黎愣了一下,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姓夏的应该是夏正河。如果只是平白无故的小人物也传不到他老人家的耳朵里。

“你说的是‘夏氏煌城’的老板夏正河?”

听到这个名字,刘恒武冷哼了一声,然后就像平时对下属那样对徐诗黎下达了指令,“以后不许再接近夏家人,更不许给夏家人入殓。”

“为什么?”徐诗黎弄不明白他老人家大费周章地跑一趟就是为了追究她给夏正河入殓的这件事?

刘恒武瞄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你奶奶失踪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给夏正河入殓。”

“你是怎么知道的?”徐诗黎一脸错愕,因为当时徐奶奶并没有说自己去给谁入殓,后来警方多方调查也没查出来徐奶奶失踪前去了哪里。

“我想知道的事情,有什么查不到的?”刘恒武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合烟,抽出一只给自己点上,“徐家到徐鸳这辈基本上式微了,所以徐家很多事她从来没跟你们这些小辈提过。但是你毕竟是徐家的血脉,有些事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徐诗黎忍住好奇心没有插嘴。

“徐鸳可能告诉过你,徐家的祖辈一直做的都是丧葬生意。当时没有入殓师这个说法,但是徐家人从择墓地到设计建造陵墓、主持丧礼都可以全部包揽。而且随着徐家的实力强大,机制完善,历代帝王也是徐家常客。”在说到徐家的历史的时候,刘恒武的表情奇异地和缓了很多,语调都显得不那么冷硬了,“所以,这个世界上清楚墓址最多的绝不是盗墓贼,而是徐家。”

“……”

“但是也因为这样,所以很多盗墓贼盯上了徐家。其中和徐家爆发过几次激烈争斗的就是一直做着官盗生意的夏家。什么寻龙点穴、分金定穴哪儿有实实在在的地图来的快?”

“……”徐诗黎倒是真没想到徐家和夏家还有这样的渊源,不过联想到现在夏家做古董生意都做成了S市仅次于叶氏的顶尖集团,有这样的背景确实不奇怪。

说到夏家,刘恒武的表情就仿佛吞了一只苍蝇:“夏家人做事向来阴险,上不了台面。但是因为整个氏族都是盗墓的好手,后来被一些帝王暗中重用。夏家甚至怂恿帝王剿灭徐家交出墓址图,徐家因此搭进去了过半的族人。后来徐家全力反击,让帝王忌惮夏家孙辈盗掘自己的陵墓,导致夏家几乎覆没。”

“……”

“所以后来夏、徐两家一直都流传着一个传说,两族的大祭司都对对方的族人下了诅咒,所以夏家人碰到徐家人就会有厄运,徐家人碰到夏家人亦是如此。徐鸳或许就是因为给夏成国入殓,才着了道,鬼迷心窍失踪的。”

徐诗黎听着刘恒武说完这些话,在心里认真地消化了一遍,但是半晌过去了,她还是没法接受:“诅咒?现在是科学法制社会,我不信怪力乱神。你既然能查到奶奶失踪前去给夏成国入殓,那你肯定也能查到她去哪儿了对不对?”

刘恒武笑了笑,瞥了徐诗黎一眼:“就是因为我都查不到,所以说她着了道了,明白了?”

“……”徐诗黎愣了一下,还真不知道怎么去反驳他。

“听不听是你的事,关于夏家我言尽于此。”刘恒武站起身来,在烟灰缸里拧灭了烟头,然后拿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回身上,然后抬脚就要往门外走。

徐诗黎还想追问,但是刘恒武一向说一不二,他说言尽于此就肯定不会再开口多说一句。

刘恒武走到书房门前的时候,脚步又是一顿,回过头来扫了徐诗黎一眼:“夏家的事情我说完了,但是对你,我还有句话要说。”

“……”徐诗黎一脸狐疑地抬头。

“是时候该找对象了,这点你连你爸都不如。”留下这轻蔑的一眼,和薄刀一样锋锐的一句话,他老人家就风轻云淡地直接穿过客厅走向大门,连道别都没有地扬长而去。

徐诗黎甚至有种错觉,他来说徐、夏两家的恩怨根本只是借口,主要目的是来……奚落她这个单身狗孙女的?

不过说实话,她总觉得,刘恒武说的话,应该不全是瞎编,也许徐家和夏家祖辈确实有那些恩怨纠葛存在。但是,要她相信徐奶奶是因为诅咒而失踪的,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她信邪,她也不会干入殓师这个行当了。

刘恒武走后,徐爸徐妈和徐诗黎坐下来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主要内容就是刘恒武跟徐诗黎说了些什么。徐诗黎简单交代了一下,徐妈表示很荒谬,徐远境更是嗤之以鼻:“可能是他今天忽然灵光一闪瞎编故事来找你开涮。”

“……”徐诗黎瞥了徐爸一眼,“所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徐远境被徐诗黎堵了这么一句,停顿了一下。但是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怎么可能输在拌嘴上,“所以说女儿随爹,我在你这个年纪你都已经会跑了,你怎么连个对象都没有?”

“……”徐诗黎禁了声,她到底是为什么要作死主动挑起和徐远境的战争?

但是后悔已经太迟了,徐妈一下就注意到徐远境话里的重点,然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徐诗黎!那位饶法医你一定得见,必须见,明天就见!”

徐诗黎耗费了一整个晚上跟徐妈解释她和饶风凉已经见过面并且互看不顺眼的事情,最终耗尽毕生口才说服徐妈放弃了安排她和饶风凉见面的念头。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第二天人刚到殡仪馆,就看见饶风凉嘴里叼着一支笔,低头翻阅着手里的案件记录。顾子易蹲守在他身边:“饶法医……你确定只要公布抓到嫌疑人的消息那个女人就会来殡仪馆?”

饶风凉随手取下嘴里的笔,在纸上写了几点补充,然后道:“人不是她杀的,见过她的人都描述她文化程度不高,不可能采用注射器注射亚硝酸盐这种杀人手段,极有可能是她捡到有毒饮料之后误害了两个孩子,现在躲起来只是担心被当成凶手。案发后她曾经在殡仪馆附近徘徊了两次,应该是对两个孩子有愧疚,想来祭拜,不过因为无知又胆小一直没有露面。如果这时候公布警方破案的消息,她没有了顾虑,肯定会先来殡仪馆。”

顾子易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啧啧,这个办法确实妙,等着她上门比地毯式排查快多了。这附近偏的很,监控少死角多,她要是溜到南面的荒山上,我们这些人找个三天不一定能找得到。”

饶风凉没有答话,只是一抬眸,视线落定在徐诗黎身上,还没等徐诗黎躲开他的目光,他就先开了口,“熬多少夜才能成就你这么差的脸色。”

徐诗黎在心里骂自己一万次,为什么要好奇心那么重停下来听他们聊案情。

“不劳饶法医费心了,我好的很。”徐诗黎讪笑了一下,随口回了一句就打算避开。

结果顾子易却一下喊住她:“徐入殓师,我和饶法医还没吃早饭呢,听说你是有名的吃货,能不能帮我们买个早饭?”

“……”徐诗黎本来想开口拒绝,但是忽然目光闪了闪,“可以,不过要收费。”

顾子易万分豪气地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塞进徐诗黎手里:“两份早餐,剩下的钱归你。”

“没问题。”徐诗黎爽快得出奇。

饶风凉似乎看见她的眼睛里划过的那一抹精光,饶有趣味地弯起了嘴角。

03.

没多久,徐诗黎就拎回来两份粥和一袋子的不明物体。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欲滴。

顾子易原本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游戏,结果闻到这香味立马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蹿到徐诗黎面前:“徐美女,你买了什么好吃的那么香。”

徐诗黎把粥放一边,然后摊开手里装着“不明物体”的袋子。顾子易探着脑袋往里头看,只见袋子里蜷缩着的是一只只被炸成金黄色的虫子,虫腿曲卷着,虫眼漆黑,密密麻麻的虫子叠在一起视觉效果简直惊人。

只见顾子易后退了一步,脸色青里透白的,“这东西也太恶心了,怎么吃啊?”

徐诗黎伸手,捏住一只知了,丢进自己的嘴里,嚼起来嘎嘣脆,“就这样吃啊。”

顾子易听着徐诗黎咀嚼知了的脆响,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你这女人也太恐怖了,连虫子都吃。”

徐诗黎笑了笑,目光透着一丝险恶,“其实油炸蜘蛛比这个还好吃,可惜在S市我还找不到哪里有卖。”

顾子易想象了一下“油炸蜘蛛”这四个字的画面,顿时拍着自己的胸口退到角落里。还好S市没有那么变态的饭店卖这种东西,不然今天就能看到他被一堆蜘蛛吓昏过去的场景了。

两个人正说着,饶风凉就走过来了。也不知道他哪儿弄的筷子,只是随手往徐诗黎的袋子里一探,就精准地夹起了一只知了,然后筷子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知了就落进了他的嘴里。

一口咬下去,汁液溢出,鲜香爽口。

“炸得太过,调料放多了。”饶风凉嘴里依然吐不出一句好话,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很快又夹了一筷子。

徐诗黎愣了一下,她每次买炸知了,身边就没有一个人能陪她吃的。这次她拎一袋炸知了回来完全只是为了恶心恶心饶风凉,结果没想到他的口味也是一样的重。

当叶昭之走进殡仪馆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徐诗黎和饶风凉抢食的一幕,顾子易大概是怕了两个人争抢吃知了的恐怖画面,找了个借口回局里去了。两个人往袋子里伸筷子的速度都是奇快,筷子时常在半空中打架,噼里啪啦,火药味甚浓。

不过,在旁人看来,两个人之间哪是火药味,分明是***。

孟路小心翼翼地揣度了一下叶昭之脸上奇差的脸色,半晌了一声都不敢吭。

好在老沈很快就从办公室里迎了出来,脸上的笑容简直是大写的狗腿:“叶总,您居然亲自来了,我们里边谈吧?”

听到老沈的话,徐诗黎一回头,就对上叶昭之鹰一般的一双眼睛,目光里仿佛藏了寒钩,就那么一瞬不瞬地扣在她身上。

徐诗黎莫名其妙被他的目光一看,手那么一抖,筷子上夹的知了都掉回了袋子里。结果饶风凉趁势出击,又夹一只,不给徐诗黎回神的机会。不过吃了这只之后,他的动作就顿住了,略微直起身体,朝着徐诗黎目光延伸的方向看了过去。

叶昭之。

饶风凉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叶昭之的目光也是一转,和饶风凉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一样寒气逼人的气场,一样锋锐如快刀目光,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火药味。

老沈没有得到回应,愣了一秒,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叶总,您是想先问问案子的进展?那我们一会儿再谈。”

叶昭之却直接抬步朝徐诗黎他们走了过去,然后无比自然地在沙发上落座了。他的位置刚好精准地卡在徐诗黎和饶风凉之间,神色自然又坦荡,“就在这儿谈吧。”

徐诗黎手里拿着筷子,收也不是,夹也不是,尴尬地僵在那里。

老沈和孟路对视一眼,前者陪着笑脸,有点为难道:“叶总,在这儿谈事情多不方便,你看阿尸吃的这一桌子,文件都没地方搁。”

“那就一会儿再谈,刚好我也饿了。”叶昭之看了一眼徐诗黎,又瞥了一眼他们刚才争相夹抢的袋子。最外层的袋子不是透明的,所以看不见里面装的是什么。

老沈哪儿能明白叶昭之这玩的是哪一出,倒是孟路反应快,连忙问徐诗黎,“徐入殓师,还有筷子吗?我们叶总还没吃早饭……”

早饭没吃倒是真的,但是堂堂叶总跑来蹭饭真有点说不过去了,所以说到一半孟路也觉得自己的说辞挺扯淡。

可是叶昭之偏偏非常理所当然,丝毫没有一点儿害臊。

果然,这年头,手腕要硬,脸皮要厚。

徐诗黎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饶风凉不假思索地从袋子里取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拆开递给叶昭之:“顾警官不愿意吃,所以多了一双……叶总,你确定你能接受袋子里的东西?”

叶昭之接过筷子,看见饶风凉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忍不住拧起了眉心。

徐诗黎看叶昭之筷子都拿上了,也只好把装着炸知了的袋子摊开,感叹了一句,“没想到叶总的口味也那么重。”

叶昭之终于看清了袋子里装的是什么,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但是叱咤商场多年的经验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立刻就把恶心和恐惧写在脸上。只是眼角仍然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捏紧了筷子。

徐诗黎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不敢吃。

其实叶昭之这个人也是有趣。表面上特别强势,说一不二。但是实际上又死穴众多,一不留神就被踩中要害。说起来如果他好好当他的副总,别没事总往殡仪馆跑,那这些弱点其实也不算什么。因为基本接触不到,也不会被暴露。

但是最近,他跑殡仪馆跑得也太勤快了点。

孟路盯着叶昭之的手也是很紧张,要知道他家主子平时吃东西就两大特点,第一,一定要干净,不能是路边摊。第二,挑食,平时日常里他除了牛肉之外别的肉类都很少吃,之前在火锅店之所以点那么多菜完全就是为了坑一把徐诗黎。

而现在,这一袋子香喷喷的炸知了,明显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碰的东西。

孟路有点踌躇,这种时候他是不是应该挺身护主一下?但是他也怕虫啊。

徐诗黎一脸无害地伸出筷子夹了只知了,然后咬了一口,吃掉了头部,留下半个身子还在筷子上夹着,然后一边说道:“叶总,你别看它长的不好看,但是真的好吃,来尝尝!”

叶昭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淡淡一句:“不必了。”然后转而拿了旁边剩下的一份粥。刚才饶风凉光顾着吃知了,粥还没有动,让叶昭之捡了个便宜。

饶风凉见状,弯了弯嘴角,笑里带了抹轻嘲。然后趁着徐诗黎恍神间伸出筷子夹走了袋子里的最后一只知了,徐诗黎反应过来之后追悔莫及。而饶风凉已经心满意足地吃完起身,跟叶警官讨论案情去了。

粥是加了猪肝的皮蛋瘦肉粥,看着清透绵软,闻着鲜香四溢。叶昭之不声不响地拨开猪肝,绕开皮蛋,只挑瘦肉和粥。味道确实不错,他吃过太多山珍海味,但是有些时候还真的是这些小馆子里做出来的东西最地道。

见饶风凉走了,老沈连忙坐到了叶昭之身边的空位上,毕恭毕敬地抱着一份文件,表情真的像极了抗日剧里谄媚太君的汉奸,“叶总,您昨天让助理发给我的合同我看过了,我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其实我老沈真的没多大本事,殡仪馆能到这规模已经是极限了,如果能和您这样实力雄厚的投资方合作是我们馆莫大的福气啊。”

徐诗黎本来在收拾早餐之后的残局的,结果听到老沈的话,顿时一脸困惑地看向叶昭之和老沈,“投资?合作?”

老沈这才一拍脑袋想起了徐诗黎,“是啊,其实这次叶总不是要给慈善医院转型吗?慈善医院转型之后那可就是S市首屈一指的私立医院啊,来医院的都是业界名流,服务当然要到位。其实这次叶总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你不是上过电视吗?上次给夏正河入殓的事又在业内传开了,所以这次合作机会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

老沈激动,说话语速特别快,压根就不给徐诗黎插嘴的机会,“对了还点名了要派你去医院先试行新制度,最好带上文音一起去,顺带培训一下新人。”

徐诗黎好不容易从连珠炮一样的语句里抓住了重点,“老沈,你在同意合作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是反对医院转型的人,怎么可能接受和慈善医院转型之后的私立医院合作?”

“阿尸,人家叶总可说了,你要是同意,之前你欠他的钱就一笔勾销了。而且你一周只需要去慈善医院三天,日工资是这里的三倍……这笔钱你自己算算,明年年假,你又可以去国外撒欢了玩了,想吃什么油炸大蜘蛛油炸大蝗虫都随便你。”

徐诗黎被老沈戳中了要害,一下子所有义正言辞的指责愣是一下没能说出口。

暗自在心里吐槽了一遍自己没骨气,居然为了五斗米折腰,然后迅速地端正了一下态度,“我不和奸商合作。”

叶昭之听到“奸商”这个词,眼底划过一抹危险的亮光,“哦?你说谁是奸商?”

04.

“说的就是你。”徐诗黎想到这两天来被他来回整蛊,结果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放弃医院转型的事情,顿时她也不知道怕了,英勇地和叶昭之对视,“你其实根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转型,偏偏还要给我一种还有余地周旋的错觉,就是为了耍我好玩么?”

看到徐诗黎一脸认真又愤怒的神情,叶昭之不怒反笑,头那么一点,“嗯,好玩。”那抹坏笑简直欠扁到了极致。

看见账单心碎的时候,吃火锅丸子够不到的时候,还有喝醉了耍无赖的时候,都挺好玩的。

他看见她小豹子一样生气,拳爪都伸出来愣是必须硬生生收回去的样子就觉得有趣。

仿佛看见了叶昭之眼底那抹如同猫看见玩具的神情,心上咯噔了一下,但是嘴上气势没输,“那您老慢慢玩,我不奉陪。”

接着就起身,带上收拾好的垃圾就走。

叶昭之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朝孟路递了个眼神,“剩下的事情你和馆长谈,我和徐入殓师还有点误会需要解决。”

孟路连连点头,“叶总,我办事您放心,赶紧去吧。”那副嘴脸,别提多迫切了,简直就像是个青楼老鸨看见自己多年不肯出台的姑娘终于接客了。

他一直认为,叶昭之之所以那么严苛又变态,可能是因为他身边少个女朋友。

那个蓝颂月虽然经常粘在他身边,但是其实只是因为她是叶家长辈安排的,而叶昭之又缺个挡箭牌,所以某些场合就让她粘着罢了。

平时他就是个工作狂,除了吃喝拉撒之外,他对研究各种报表比较感兴趣。所以公司里甚至还流传过他之所以不近女色是因为他是个gay,他之前的助理都是他的男人,但是最后分手了他就把人家开除了。

一开始孟路差点就信了这个谣言,还为自己捏了把冷汗,生怕遇到什么无法拒绝的潜规则。但是相处一礼拜之后他就清楚,他想太多了。以叶昭之那种奴役人的程度,如果他真喜欢男人,那真的只能说是虐恋情深了。

徐诗黎出现之后,他才似乎总算是看见了曙光。虽然说两个人见面不是在拌嘴就是在打架……但是一向对工作以外的事情都懒得分心一秒钟的叶昭之,能够花时间去耍一个人,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许叶昭之脱离变态行列恢复正常指日可待。

徐诗黎本来只是想到门外扔个垃圾,等叶昭之这些人都走了再回馆里开工。

结果她刚走出门外,叶昭之也跟上来了,他腿长一步顶她两步:“徐诗黎。”他喊她名字的时候,声线低沉而柔软,乍一听真的有一种他和她关系很亲近的错觉。

徐诗黎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脚步,但是很快就当做没听见,继续朝着垃圾桶前进。既然叶昭之根本就没心思谈判,她也没兴趣让他耍猴玩,反正叶氏还有那么多人,说不定换个人比找他来的快捷点。

但是没想到叶昭之手那么一探就轻巧地握住了她的肩,“徐诗黎,你不是一直想跟我谈医院的事吗?我给你这个机会,说吧。”

徐诗黎停下脚步,看了叶昭之一眼:“你都开始跟老沈谈合作了,说明一开始你就没有考虑过放弃转型,那我跟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你欠了那么多钱换来的机会真的不说了?”叶昭之也没反驳,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你还有十分钟。”

徐诗黎想了一圈,还是觉得不谈比较亏,于是道:“好,那我就先说我的想法。其实叶氏想让慈善医院转型无非就是因为它今后的地理位置很好,如果只是为了一块地皮,叶氏完全可以另外选址,选择一个地价更低廉的地方重新修建慈善医院。反正将来这里转型了,旧设备肯定会被更新,这些都可以作为剩余资源挪用到新的慈善医院去。”

“……”叶昭之就是不吭声,似乎在等着她往下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她现在就是个交作业的学生,而叶昭之就是审阅她这份作业的老师。虽然有一种班门弄斧的感觉,但是她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建一栋楼对叶氏来说只是小事,而且将来私立医院的盈利肯定可以很快收回这部分的成本,还保留了叶氏慈善企业的名声。”

“听起来很有道理。”叶昭之终于开口了,难得的是语调还挺温和。但是随后他的话锋又是一转,“你考虑过新的慈善医院选址没有?”

“……”徐诗黎愣了一下,答不上来。

“找一个地价低廉的地方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的事情,慈善医院附近方圆十公里的地价都因为要兴建开发区而涨了数十倍。但是如果选址更远,生活在这里的病人如何去这么远的地方就医?”

“……”还是答不上来。

“目前在医院就医的大部分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出行大多靠公共交通。这里虽然是城郊但是好歹有公交车路线从附近经过,但是如果再远,荒山野岭,交通不便,人烟稀少,你要把医院开给谁用?你平时接触的大多是住院部的老人,但是这不代表整间医院就是为这些老人开的,它需要面向的群体范围比你想象中的广得多。”

“……”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一点,她的确想要保住慈善医院,但是她对经营方面的事情的确是一点研究都没有。

但是很快她又意识到一件事,叶昭之虽然全盘否认了她重新选址的提议,但是字里行间又完全是为了慈善医院的病人在考虑。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你说要怎么办?”既然想不通,不如直接问。

叶昭之看着徐诗黎一脸困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如果医院转型,现在医院里的病人就不能继续待在医院里。”

“私立医院费用比公立医院还高昂,病人怎么可能负担得起?”徐诗黎觉得叶昭之真是说了句废话。

“现在这间医院,设备简陋,设施陈旧,医疗水平低下,管理也是一塌糊涂。就算病人付得起钱又如何,医院没有能力救治,慈善这两个字到最后还真成了叶氏的噱头。”

“……”

“但是如果医院转型成私立医院,以叶氏一贯的作风,无论是硬件设施还是医疗团队配置,绝对可以做到S市的顶尖水准。”叶昭之嘴角上扬,“但是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关闭慈善医院,它仍旧可以保留。届时只要在新建的院区里划分一栋楼给慈善医院,让它相对独立,但是大部分的医疗资源可以共享,整体提高医疗水准,让现在的患者花一样的钱,享受更优质的医疗服务。”

徐诗黎听得愣住了,被叶昭之这么一说,好像转型其实是件好事?

“既然你本身就是为了医院的病人考虑,为什么一开始不把事情说清楚?现在这个医院都在说你为富不仁。”徐诗黎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丢过去。

如果叶昭之一开始就解释清楚,病人就不会去***,病人不去***她就不会一时冲动答应秦自己来搞定这件事,如果她没有答应秦爷阻止医院转型,现在她也不会欠叶昭之那么多钱。

想到这里,她似乎想通了什么……叶昭之这个老狐狸!

“为富不仁?”叶昭之的重点居然落在这四个字上,不着边际地拔高了音调,明显的气势逼人。

“……无奸不商?”她才不改口!

叶昭之似乎看出来她心里在想什么,对她的回答也不恼,只是勾起嘴角,眯起眼睛略微一笑:“看来你还不算太笨。”

徐诗黎瞪着一双眼睛,眼睛里是燃烧着熊熊的怒气,但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能说些什么?如果真的像叶昭之说的,慈善医院转型是为了病人得到更好的救治,他还算是整个医院的大恩人呢。而且只要她同意医院和殡仪馆的合作,之前欠他的钱就能一笔勾销了,总的来说她只是实实在在被耍了一道,但是也没真的亏什么。

徐诗黎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小肚鸡肠。”

“嗯,我就是小气。所以你刚才说了什么?‘为富不仁’、‘无奸不商’、‘小肚鸡肠’?”叶昭之嘴角的笑容玩味又危险,目光紧紧扣在徐诗黎身上。

徐诗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是前仇刚结又添新怨吗?

“之前的事情我不计较了,不过,这三个词你想怎么抵消?”叶昭之笑得阴险。

“……”徐诗黎沉思良久,似乎终于想到了可行的办法,“这样,我再请你吃顿饭吧,地点我来定,保证好吃。”

“……”

“没有什么事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对吧,叶总。”徐诗黎朝着叶昭之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叶昭之看着徐诗黎眼底的光,总感觉这个笑里有诈,但是想到上次吃火锅的经历又觉得好玩,于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不准反悔。”

“……”叶昭之看了徐诗黎一眼,总感觉这女人好像特别兴奋,应该是挖了坑等着他呢。但是这个时候反悔了,他就真的不是叶昭之了,“今天不行,改天。”

徐诗黎也很爽快:“行,等你有空再说,反正来日方长。”

叶昭之点了点头。

来日方长……

这个词他喜欢。

05.

毒杀案在案发第三天精准地踩点了结了案。这个案子还上了新闻,记者采访的时候由叶警官负责讲解案件经过。顾子易其实也找准机会说了一大堆,但是播出的时候被无情地全部截掉了,而饶风凉这个大功臣却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徐诗黎下班回家之后也关注了一下这条新闻。说起来两个孩子死得真冤,拾荒女人好心送他们捡来的牛奶,但是没想到是被人下了毒的。后来警方散布假消息把女人引了出来,又给她普了法,然后带着她去指认她捡到牛奶的地方,接着调了附近的监控,很快锁定了扔掉牛奶的中年男子。

最后查明,那箱牛奶是中年男子的继子送的。因为他喝了半瓶就感觉肠胃不适,觉得是过期牛奶,就直接扔掉了,没想到居然闹出人命。现在警方已经在男人继子所住的出租屋里找到了剩下的亚硝酸盐和注射器。

中年男子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情绪显得很激动:“孽障!真的是孽障!我没想到他为了一套房子居然想毒死我。我就说他怎么突然这么殷勤,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虽然这套房子是他妈留下的,但是这套房子就是我的棺材本,拿给他做新房,我去住哪儿?喂不熟的白眼狼,当初就应该把他赶到他的赌鬼爹那儿去!”

后续还有报道说其实这男人对他的继子其实并不好,继子还小的时候就经常对他挑刺打骂,曾把他赶出家门两次,当时也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小毛孩子,大冬天的差点在路边给冻死。在继子的母亲过世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恶化得更厉害,男子霸占母亲遗产的事情曾经大打出手。他继子在录口供的时候都说了,恨他一辈子,没有房子的事也会动手了结他。

新闻看到最后,徐诗黎并没有那种知道谜底的畅快感,反而心里堵得慌。两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没能有一个安稳的家,没有一个容身之处,最后却因为一套房子的归属问题而死。

真是讽刺。

看完新闻之后,徐诗黎感觉整个人分外疲倦。鼠标那么一划,打算关电脑睡觉,结果就听到了“叮”的一声。听到这个声音,她顿了一下,手上擦头发地动作都停住了,眼皮都跳了一下。

这个提示音是她发布寻人启事的论坛的消息回复提示音,因为把别的消息都屏蔽了,只有有人回复那个寻人帖的时候,这个声音才会响起。那个帖子简直是沉入三千米深海的老帖了,两三年了都没有那么无聊的人去挖这个坟。

片刻的迟疑之后,她迅速切换到论坛的页面,果然右上角的信息栏上显示有一条回复信息。

点开之后发现,消息只有很短的一句话:“我见过这个名字。”

徐诗黎心里狂喜的火焰瞬间冷却了一半。这个世界上叫徐鸳的人不可能只有一个,见过这个名字又能说明什么?也许只是某个网友无聊到翻几年前的帖子来看,更无聊地留了个言而已。

但是因为这是近几年来唯一的回帖,所以徐诗黎也象征性地回问了一句:“请问你是在哪里看见的这个名字?”

可是对方就再也没有回复了。

可能真的是某个无聊到已经没事可做的人吧。

遥远的城市另一角,饶风凉坐在自家电脑前,打了个喷嚏。

******

林文惜到馆里之后一直都跟着徐诗黎处理正常死亡的尸体,这类尸体上一般顶多只有手术之后留下的刀口,别的地方都是完完整整的。其实也是考虑到林文惜的心里承受能力,怕一下就接触太血腥的尸体她会崩溃。

但是出乎徐诗黎预料的是,林文惜的心理素质真的是过硬的,跟着她处理了几天尸体都是面不改色。

所以,徐诗黎也就准备带她去一些情况比较复杂的尸体。恰好欢欢接了个急活儿,徐诗黎招呼上刘叔和林文惜就直奔现场。

到了地方,发现是一个上了年头的小区,墙漆脱落得厉害,层高很低,楼道狭窄,刘叔一米七几的个头走着都觉得逼仄。

这种情况搬运尸体估计就得费点力气了。这费劲说的不仅是楼道狭窄尸体不好搬,更是因为一些旧小区的老住户偏迷信,觉得殡仪馆的人晦气,经常不太配合工作。

刚才他们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就因为保安和几个住户觉得殡仪馆的车晦气,坚持不让车子进门,所以刘叔才把车停在了附近的停车场,待会儿抬着尸体走过去都有一段路。

客户所说的楼层在顶楼,在上楼的过程中他们就听见了楼道里传来的争执声,到了地方才发现,一群人都挤在他们的目的地门外,隐约还有一阵一阵的哭声。

“我都说了不能让爸一个人住!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好了?满意了?”一个中年女人边哭边骂,声音都嘶哑了。

旁边的中年男人有些烦躁地一抓头发,坐在台阶上:“还说我?你不是也一样?忙忙忙,这三年你回来看过爸几次?”

这样的争吵对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来说太司空见惯了,现在有很多子女不在身边也不愿意去敬老院的老人,身体出了问题也是自己在家里耗着,经常是人已经去了几天了都没有人察觉,等邻居闻到尸臭味了才发现不对劲,等家人开门一看那惨状……

徐诗黎和刘叔对视了一眼,知道今天的活儿不会轻松了,她看了一眼林文惜:“你确定要跟我们进去?”

林文惜看了徐诗黎一眼,把头点了一点:“嗯。”

徐诗黎竖起大拇指:“有骨气。”

其实林文惜看起来真的挺柔弱的,但是跟着他们干了几天活愣是都没有怯场。听老沈说这小姑娘的身世也比较让人唏嘘,父亲从小就抛弃妻女离开了,她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她养大,但是最近身体又不太好,所以她干活也比别人卖力得多。

家属用钥匙开了房门,门刚刚开出一条缝就有一股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熏得外面好几个死者家属都控制不住自己冲上了阳台透气。

但是徐诗黎和刘叔只是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就面色平静地套上防护服和口罩,不过由于臭得有点过分,他们多戴了几层口罩。

他们身后的林文惜眉脸色有点苍白,在这种让人作呕的气味里很努力地维持着镇定,然后学着他们的样子穿戴好。毕竟在这之前她所接触到的尸体都是正常范畴的,有尸臭也不厉害,这么重的臭味她还真的没有领教过。

见他们进了门,老人的儿子也戴着个口罩跟了进来,一边在身后解释道:“我和我姐平时都很忙,我姐嫁到外地,我也经常出差,所以有时候一个月才过来看我爸一次……两个星期前我还给他打过电话,当时人还好好的,谁知道……”

“……”

徐诗黎和刘叔都没有接话,这种忏悔他们听过太多了,早就已经司空见惯麻木了。如果忏悔有用的话,这世界上哪儿来的那么多生离死别。

屋子不大,老人的遗体就躺在卫生间门口不远的地方,尸水流了一地,成群的苍蝇盘旋在尸体四周,尸体的皮肤有很多不规则的起伏,腐烂的伤口处可以看白色的蛆虫在扭动。

徐诗黎看着尸体皱了一下眉头,回头问死者的儿子:“死因确定了吗?”

老人的儿子连忙点头:“刚才公安局的人来看过了,应该是在卫生间里滑倒摔伤了头,想爬出来求救但是……”

徐诗黎点了点头,对刘叔道:“还是去拿尸袋装好带回馆里去处理,这里工具不够。”

刘叔点了点头,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取出了一个防渗漏的尸袋,然后就打算和徐诗黎合力把尸体装进尸袋里。

正当他们回过头想找林文惜帮忙撑开尸袋,就发现她已经在旁边干呕了。刘叔回过头来瞥了徐诗黎一眼:“看来应付这种场面真的没人能超越你了。”

徐诗黎回了刘叔一个眼神,“没时间闲聊了,早点把遗体送回馆里处理。”手里也没闲着,试了一下是否能把尸体完整地抬起来。

刘叔点了点头,气味太重他也不想多待,然后就和徐诗黎一起装好尸体,把袋子口封死。

徐诗黎和刘叔合计了一下,现在正好是上班时间,路上行人太多,就这么扛着尸体出去实在不太好,最好还是能让刘叔把车开到楼下。

跟家属说好之后,刘叔先去取车,徐诗黎跟着家属一起去找保安谈放灵车进门的事。撤出房门外的时候,徐诗黎从背包里掏了瓶饮料递给林文惜,让她先缓缓,林文惜接过饮料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眼眶红红的,“我是不是很没用?”

徐诗黎摇摇头:“你已经是老沈给我找的助理里表现最好的了,不是你的问题。”

林文惜抬头看向徐诗黎,“你看到尸体一点也不害怕吗?”

“其实尸体也曾经跟我们一样是活生生的人,没什么好怕的,时间长了习惯就好了。”徐诗黎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这行的确不轻松,你还需要时间适应。待会儿估计还有场硬仗要打,你先在这儿休息。”

林文惜喝了水,感觉胃里平复了一些,但是想站起来还是腿软。徐诗黎就让她先坐在台阶上休息,剩下的事情她和老沈可以处理。

小说《美人入殓》 第四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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