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依旧没有萧映月的消息，她放佛凭空消失了般。凌天霁的心一天天往下沉，原来这个世界竟如此之大，大到无论怎么正面侧面去打听，仍寻不到她的踪迹。心里又隐隐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原想再去一趟千佛镇，无奈西夏王子来京之事迫在眉睫，迎接事宜重大且繁杂，只得作罢。

白间忙活事务几处奔走倒还不觉，只有到了夜里，他才知道思念如潮的滋味。和衣躺在床上，周身的疲惫感顿时袭来，只觉浑身被抽尽了所有力气般。心里面空空荡荡，仿佛一个被扎破的布袋般迎风招展，风过，就是丝丝的疼。

闭上眼，面前全是她温柔的眉眼，美丽的脸庞，还有她义无反顾投在自己怀中时的一脸娇羞……鼻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她馨香的气息，耳畔似乎还萦绕着她甜甜糯糯的声音，轻轻的一声声的唤着自己。他是如此的想她。

“梆，梆，梆”前面巷口隐隐传来击更声，已经三更了，他仍毫无睡意。

正想起身去院子洗个冷水澡顺便透透气，院墙花丛处却传来几声闷响，声音细微，几不可闻。凌天霁耳力甚好，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心下一沉，从床上一跃而起，屋内没有掌灯，从窗口望去，惨白的月下，几个黑影正悉悉索索朝他的屋子处奔来。

凌天霁拧眉，实在猜不透来人何意，便轻握佩刀不动声色的贴在门后。

门细细响了一声，从外面被轻轻推开，那几道人影立刻闪身进来了。

凌天霁倏的拔刀，身形拔起，一片刀光后，“唰唰唰”几个来回便挡在了为首的那人面前，来人也未料到凌天霁会陡然出手，几番交手下来很快招架不住，凌天霁冷着脸正欲挥掌，正听得黑暗中一声低呼急急传来：“凌捕头手下留情！”

声音有些耳熟，凌天霁微愣，还未还得及出言，只见火光一闪，屋子顿时一亮，后面的来人点燃了条案前的油灯。

原来是兵部侍郎黄九天。他半夜带人前往自己家宅，还用这样的方式，实在太过蹊跷。

凌天霁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中的刀，冷冷道：“原来的是黄大人！得罪！”

黄九天轻咳一声，捋了捋被凌天霁抓皱的领口，干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是本官唐突前来，扰了凌捕头清梦才是！”

“凌某正有此疑问，不知大人深夜造访所谓何事？”按品阶，黄九天在他之上，不过凌天霁对他这般行为很是反感，半夜潜入别人家中，行动又如此隐晦，实在有失磊落。是以并未行礼，语中也稍稍透着些不悦。

黄九天早闻六扇门的凌天霁是个难对付的家伙，这才寥寥数句就已经察觉到了。他不以为然的笑道：“凌大人直来直去的性子，本官颇为欣赏！”言罢头轻摆，早有一个黑衣随从模样的男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个尺来长的锦盒。那锦盒通体朱红，作工也甚为精美，上面的繁复雕文在昏暗的灯火下泛着幽幽的淡光。

凌天霁心中大为不解，面上却静无微澜。略略抬眼，对上黄九天笑容满面的脸，只见他干笑两声，徐徐道：“凌捕头此刻心中定有不少疑惑，待本官为你解答便是……”话虽如此，黄九天心中确是暗暗吃惊，寻常人遇上这样的事，多少都有些慌乱，而凌天霁却能处变不惊，看来委实要小心对付。

凌天霁抬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黄九天无视他的无礼，径自踱至桌边倒了杯冷茶，浅抿小口继而道：“素闻凌捕头向来节俭，本官今日一见，传言的确不假！又闻令堂身体欠安眼有旧疾，不知可有好转？”

他这一番慢悠悠的寒暄，让凌天霁有些不耐，自己与他素无来往，但却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这让他心中顿时泛起一丝微怒。

“多谢大人关怀，凌某对大人的来意着实不解，还请大人明示。”凌天霁不卑不亢，沉声道。

“哈哈，果然是爽快人！罢罢罢，那就不绕弯子了。实不相瞒，本官此番前来，是奉史相之命！”黄九天面色一正一改谈笑口吻，后面几个字说的极为缓慢，却是分量十足。言罢一双小眼不住的打量着凌天霁的表情，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

原来是他？！凌天霁心中略惊，面上却极为淡然。脑子里飞快思索，暗暗揣测黄九天刚刚的举动和史相的用意。嘴上却敷衍道：“凌某只是区区一介捕头，能得相爷青睐，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黄九天见他言语淡淡，哪里有诚惶诚恐样子，知他是虚话，便冷哼道：“凌捕头，想你也能猜到本官的来意了罢？你要知晓，能得当朝史相垂青，那便是你的福气！只要你全心效忠于史相，日后少不了你富贵荣华锦绣前程！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虚张声势的说了一大通后，身后的随从已轻轻打开了那异常精美的锦盒。

只觉屋内顿时一亮，盒子一边静静躺着一朵十分罕见的千年紫灵芝。而另一边则整齐的码着一摞金元宝，原来那史相用的是重金收买这样的老戏路。虽不知他如何就看重了自己，凌天霁却深知他是下了血本的。念至心里不由冷冷一笑。

他虽只是个捕头，却对史弥远独揽大权野心勃勃早有耳闻，对这种人委实没什么好感，眼下他又做出这等腌渍之事，让他心中很是不快。

不过再厌恶，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直白，正要出言，却又听那黄九天继续道：“凌捕头，这样的好差事别人可是盼都盼不来的，哪需这样苦苦思索？那紫灵芝对久病体虚之人大有益处，对令堂的身体可是有益无害。那些金锭足够令堂医好眼疾，过上安乐的日子了，怎么样凌大人，你现在还需深虑么？”

凌天霁深知今夜是躲不过的，便索性抱拳深鞠一躬虚礼道：“多谢相爷美意，凌某感激不尽。只是凌某一介武夫，不懂政事怕是要让相爷失望了！凌某自踏入六扇门起，就立誓要效忠皇上效忠于朝廷，还请大人转告凌某的心意才是。”

黄九天面色一变，勃然大怒：“好你个凌天霁，当真不识抬举！你自持一身武艺，近来更有太子撑腰，竟如此回绝相爷美意，你一个小小的捕头，真是胆大妄为！”

凌天霁见他瞬间翻脸，并不意外，只冷冷的睨着他，口中却道：“凌某不敢！还请大人息怒，凌某自知家境贫寒，识字不多。却也懂得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道理，知道什么叫忠诚，还请大人明鉴。”

“哼，好一番大义凛然说辞！”黄九天愤然道：“终不过是为太子跑腿而已！那黄毛小儿生性懦弱冥顽不灵，怎堪大任！”

说罢又斜斜觑了眼凌天霁，见他仍然不为所动，不由大为光火，继而冷嗤道：“听闻那太子妃乃凌捕头的老相识，本官还真是佩服凌捕头的本事，太子抢了你心爱的女人，你居然还能心甘情愿为他卖命，实在令人佩服！”

黄九天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颈上一凉，还未待反应过来，耳际一缕发丝已轻飘飘坠下。于是生生住了嘴，颤抖着手捂住了脖子，满眼尽是惊恐。身后三个随从见状大惊，哗啦啦拔出刀刃，护在主人身前。

凌天霁余怒未消，厉声喝道：“大胆黄九天！你身为朝廷命官，竟敢出言侮辱太子妃娘娘！娘娘的清誉岂是你等随意编排的么？！”转眼一瞧他的随从个个持刀，一副动手的架势，不由冷笑道：“我不想在家里动手，以免扰了家母清梦，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带上你们的主子滚罢！”那几个随从面面相觑，早闻凌天霁武艺高强，便也生了退意。

凌天霁身形一晃，眨眼间便来到黄九天的身前，他俯下身大掌一伸，便紧紧的勒住了他的衣袍领口，附耳低声道：“听说黄大人又娶了位九姨娘，齐人之福还真是令人羡慕。”那黄天久不明所以，又受了惊吓，是以不住的点头称是。

“你最好别动我的家人，否则，我让你全府所有人偿命！”加重手中的力道，凌天霁赤着双目，面上阴狠让人心悸。

黄天九欲哭无泪，本是神气活现的前来，眼下却十分狼狈不堪，他自知保命要紧，口中忙连连答应。

凌天霁手一松，目光凌厉的扫了扫几人，低喝道：“滚！”

几人听罢如遇大赦，忙扶着身软如泥的黄九天夺路而逃。

终于安静了，凌天霁疲惫的躺在床上，心里很是不安。没想到史相那边对自己的底细摸得那么清楚，今天这样开罪了他，日后定不会顺畅。眼下最不放心的便是母亲，家中，已是不安全了。

脑中纷乱不已，心中郁结难舒，望着跳动的火苗，更是睡不着了。

翌日拂晓，当天边刚出现一抹青灰色时，整个临安城已如襁褓中的婴孩般从酣睡中缓缓醒来。早点摊的小贩已经摆好了摊位，蒸笼里小汤包正冒着白烟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挑着新鲜蔬菜的农夫们，正待取下箩筐寻个好位置，以求今天能卖个好价钱。斜对面的肉铺里呯呯砰砰好一阵响，掩盖了几个妇人高高低低的讲价还价声。紧挨着的杂货店、丝绸庄、客栈、酒楼、茶肆处也纷纷打开门准备一天的生意，巷口几家富户的朱门也徐徐打开，几个衣着鲜艳的小丫鬟已叽叽喳喳探出脑袋，拎着菜篮准备出来采买，附近梨园的名伶正咿咿呀呀的掉着嗓子，抑扬顿挫，绵长而悠远……

许多天不曾回来，临安的早晨依旧如此鲜活。赵璟之挑帘望了望马车外，忆起上次出城的那个夜晚，颇有些意兴阑珊。

在清源镇耽误了三天，紧追慢赶，总算到了。连连赶路身子有些疲乏，赵璟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臂膀，接过身侧柳絮儿递过的蟹黄汤包勉强吃了三个，又呷了口普洱茶，早点就算是打发了，正欲再眯一会养足精神进宫面圣，未料马车突然急急刹住，套车的马儿嘶鸣声起，车身蓦地往前一顷，吓得柳絮儿小脸霎白，一声惊呼。

突如其来的力道，将赵璟之的额头重重撞上了前方的车沿上，一阵火烧火燎的疼。他蹙眉，正欲发问，佑安已一脸惊慌的掀开车帘探头进来了：“王爷，王爷，您没事吧？！”

撞的火冒金星，岂能不痛，赵璟之轻揉了揉痛处，面色不豫的睨了他一眼，正欲发作，外面佑宁的怒喝声适时传来：“你等是何人，竟敢扰了我家主子，当真不要命了么？！”

未料车外鸦雀无声，实在令人讶异。

赵璟之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想亲眼见见罪魁祸首是谁，便掀帘下车，定神一瞧，只见微弱的晨光中，闯祸的有三人，中间是名老妇，鬓发花白，面容五十开外，一身粗布襦裙装扮，绕是知道闯下祸事，垂首躬身站立一侧，身子有些瑟瑟。身侧各立着一对青年男女，均是一袭布衣装束，像是妇人的子女，此刻亦低眉顺目的搀扶着老妇人，面上也是惶惶。而身旁的牛车也侧翻着，干稻草倒了一地。

“回王爷，我正从大道驾车前行，未料这几人的牛车从小巷口冲了出来，事出突然，两车相撞，牲畜惊了蹄便成了这样……属下该死，害王爷受惊了！”佑宁自觉失职，语气中尽是自责。

原来是这样，赵璟之心下了然。抬眼见那几人正一副无措的表情等候自己发落，心下不忍，略略抬手，止住了佑安的问责。不过是几名寻常百姓的无心之举，又何必降罪。

“罢了！本王也并无闪失，就不要再追究了！你们走罢。”赵璟之拢拢衣襟，语气十分和善。

没想到这位身份显赫的王爷竟然轻易饶恕了自己。那对青年男女面上一喜，忙行礼致谢。

赵璟之点头，和煦一笑，正欲转身上马上，背后传来一句苍老的女声。

“多谢王爷高抬贵手，老身，老身感激不尽！”

赵璟之转首一瞧，说话的正是那老妇人，此时她正恭敬的对她施礼言谢。

赵璟之见她满头银发，又似体虚久病之人，说话都有些气喘，顿时心生恻隐，便上前虚扶了一把。

“老人家不必拘礼，刚刚可曾伤到？”

刚刚她一直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眼下却不得不稍稍扬头。

那双眼睛！赵璟之蓦地一惊，只见那妇人虽华发从生，历经沧桑，面上却不是太老，只是一双眼睛灰暗无神，似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

于是心里更加怜悯，正欲出言，却见那老妇人身子摇摇欲坠，在那对青年男女低低的惊呼声中昏厥了过去。

赵璟之始料未及，微愣后便沉着地吩咐佑宁将马车驾至路旁，吩咐佑安将老妇人扶上了自己的马车，让那一对男女收拾干净路面的干稻草，以免挡了行人的道路。

佑安佑宁依令行事不敢有违。心想算那位老妇人运气好，遇到了自家王爷，自家主子历来古道热肠，又岂会见死不救。

赵璟之取出随行的药箱，先替老妇人施了针，又吩咐柳絮儿给她喂了些热茶，半响后，那老妇人便幽幽醒转了过来。

见人已醒转，大家面上均是一松。那妇人挣扎着起身，正欲言谢，赵璟之忙示意她不可乱动，也勿须拘于俗礼。

他向来低调，此番进城马车也只是普通车厢，眼下里面人一多，就更显狭窄。一来一往间，佩带在腰际的药囊便掉在了老妇人手边。

佑安正欲伸手替主子讨回，未料那老妇人却径自摩挲着药囊起来，佑安有些生气，王爷的药囊是已故老王妃留下的，王爷一直佩带在身，眼下这个老妇人竟斗胆碰触王爷的私物，实在是胆大妄为，正要出言训斥，未料那老妇人伸手一通抚摸后，神色一变，面上竟有些激动，一双毫无光彩的眸子直直看向赵璟之，脱口道：“王爷莫非是建康府的小王爷？”

赵璟之皱眉，心中也觉这妇人言行有些古怪，念她年迈，还是耐心答道：“正是本王。”

熟料那老妇人听后面上一喜，大颗热泪随即夺眶而出，急急抓住他的手道：“果真是你！你是……瑢哥儿？！”

小说《临安情之霁月如璟》 第十六章铁骨铮铮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