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并不是出生便是盲人，而是在七年前为了救落水的我彻底失去光明。

爸爸回城打工的那天，我生了很大的气，一个人跑到山下的水坝躲着，谁也找不到。

直到夜幕降临，年幼的我才终于知道害怕，哭着喊着奶奶却得不到应答。

那晚的夜色很黑，河边的泥土湿滑，滑倒的失重感与呛鼻寒凉的水流仿佛就在昨天。

记忆里只剩人群的惊呼与电筒扫射的光影，还有清醒后奶奶不再聚焦的瞳孔。

「你奶奶因为找你，从二队那个山坳滚下去，把眼睛戳瞎了。」「一把年纪了，没摔出事就是万幸了，顶多以后生活不方便，余余你要多照顾点。」「……」

人声叽喳围绕，奶奶却始终挂着浅浅的笑，仿佛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她望的方向，是我肩侧的墙壁。

奶奶爱了一辈子书，年迈之际却再也读不了了。

可即便如此，不管日后的生活中奶奶有多少次踉跄，有多少次碰壁，她从未说过一句责怪我的话。

她无比宽容地包容了我因固执犯下的弥天大错，却让我更心有不安。

所以我学会了做饭，闲暇时便捧着书读给奶奶听，再也没有主动提出要找爸爸。

……

我和阿珠赶回家时，家门处围满了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余余回来了」，众人便应声转头，浪潮一般的视线一波接一波地盖过我。

临到门前了，我却有些不敢进去了。

我往里跨一步，众人便向四处后撤半步，就这样一点点露出了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奶奶。

眉眼安详，好似睡得很沉。

张医生坐在床角，看见我时眼底的同情仿佛要凝为实质。

「余余，节哀。」

笼罩在心上的那股不安终于化作实质的悲痛，不由分说地重重地砸下。

我以为我会痛哭流涕，可我只是愣在原地，四周的议论、叹息依旧清晰，却不在真实。

奶奶的左腿处的裤腿被人挽了一半，露出干瘪瘦弱的小腿，有些青紫。

我想起奶奶前几日一直念叨的腿疼，那时我见她说出这句话还带着笑便没放在心上，只是想着开点药先压一压，严重了再叫医生。

为什么我没有一开始就重视？奶奶很少说不舒服，主动提及时必然是已经痛的受不了了…可是我没把这当一回事，荷包里的钱币被我死死攥着，如果我早点叫医生回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余余，今晚大伙会帮着杨奶奶安置了，你年纪小，和你李姑妈他们呆着就行。」「是啊，李姐快把孩子带走！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就去后山余余她妈妈附近的地方挖一个地方就行。」阿珠圈住我的肩，带着我出了里屋，走到了姑妈一群人中。

「可怜啊，这么乖的一个孩子，怎么一个二个都不要呢？」「是我们村第一个孤儿吧？」

「都打住，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人群纷杂，破旧的老屋很少有这么多人齐聚的时刻。

我被嬢嬢们簇拥着，听着「人固有一死」的话，视线却越过众人落到了站到角落整理着药箱的张医生身上…以及，药箱后露出的红绿色袋子。

是一个月前，奶奶说听见夜里有老虎的声音叫我买来的老鼠药。

比以往任何一刻的心绪都要更加不安，我拨开众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张医生跟前，问他：「奶奶是怎么死的？」听到了那句参杂着叹息与不忍的真相。

「……吞老鼠药***的。」

小说《余余生芽》 第四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