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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香云纱 (推荐)

梨花颜2020-08-21 17:40:28

苏靛蓝在大学时修过古代史,其中有一节是古代璀璨文化,里面讲到唐代代表画作时,就特意提到过《唐宫仕女图》。后来,她想了解古画色彩,以便在研磨、分层、过滤、晾干矿物颜料时,更好地把握制作的度,就更是细细研究过这些画作。

不说特别了解,但总有点印象。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你等着瞧,大自然的宝藏无穷尽,哪怕没有颜料矿石在手,我也能用你最擅长的东西打败你。”

“勇气可嘉。”

“哼。”

苏靛蓝夺过他手里的绸布,轰轰烈烈地出门了。

踏出去前,她回了头:“有时候我挺可怜你,以后哪个女孩子倒霉和你在一起,一定会被你气死。”

“一个完全不知道温柔俩字怎么写的男人。怜香惜玉你懂吗?你一定不懂!”

说完,苏靛蓝霸气转身。

苏靛蓝走出门,看到辽阔的草场以及晒了一地的布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整个人顿时一怂。

撂话一时爽,解决比登天还难。

板房里,陆非寻倒了一杯茶,静立在窗前,看到苏靛蓝站在外头发懵的样子。紧绷的嘴角抽扯了几下。不知是气是笑。

苏靛蓝走了百来米,晒场上都是忙碌工作的师傅。

香云纱制作过程繁琐,晒莨是其中一道程序,此刻工人们正完成今儿这批香云纱的第三次“起货”,准备晒干以后再进行“过泥”,染色。

苏靛蓝看着晒得半干的香云纱发呆,突然想到了什么。

“师傅!”

苏靛蓝拦住一个面善的师傅,对着对方傻笑。

老师傅差点被吓一跳:“姑娘!”

“我看你们这香云纱的颜色挺好看的,好像是刚过了水,你们那水还剩吗?”

“还有,怎么了?”

“师傅大哥,借我一些好吗?”

苏靛蓝笑得甜,模样也长得好,操着软软的语气说话,特别让人心软。老师傅放下戒心,热情道:“嘁,还以为什么大事,来来,跟我来,我带你去取。”

于是苏靛蓝捏着绸布开开心心去了。

拿到了用过的薯莨汁以后,苏靛蓝先用自己的衣服一角试了一下颜色。第三次薯莨水的浓度还是浓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将手中的薯莨汁兑水,将颜色调浅。用手机搜出《唐宫仕女图》比对,凝神把握精准度,最后确认之后,长松了一口气,这才把那半截胚绸浸了进去。

把握好时间,苏靛蓝将染了色的胚绸取出来。

她带着变成褚黄色的绸布往阳光下走,自然晾晒干。过程中也没敢浪费时间,找人借了笔,蹲在草场上临摹出画中仕女的模样。画卷底色有了,还缺主色:朱红、暗红、土黄。

唐朝繁华昌盛,这个时期的画卷也有它独特的风格,在用色上极尽鲜艳,画家善于用明艳的色彩勾勒出当时的盛况。《唐宫仕女图》里的贵族女子样貌丰盈,身上的衣饰也艳丽柔和,带有浓浓的时代色彩。

苏靛蓝根据自己的理解,在脑海里寻找可以用作颜料的东西。望一望四周,这晒场物资匮乏,就连植被都单调。时间剩下不多了,苏靛蓝看着手里的东西发呆。

“小陆。”

活动板房里,六十岁的刘师傅穿着防晒衣从外头进来。

陆非寻在悠然喝茶,“嗯,刘叔。”

“外头有个女孩到处乱窜,又是爬树又是挖土,还翻隔壁园子的石头,不管管啊?”

刘叔是跟着陆父干了一辈子的人,德顺堂当家几十年,见势不对进来询问。

陆非寻眯了眯眼睛,反倒笑了:“是吗?”

半小时到。

苏靛蓝气喘吁吁回到活动板房,小小房间里茶香四溢。

苏靛蓝一看见陆非寻悠哉喝茶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陆非寻!”

“嗯?”陆非寻抬头。

一瞧见那张冷厉的脸,苏靛蓝一下又怂了。

她伸出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给你!”

陆非寻打量着她,眼底隐隐藏着笑意,嘴角却仍紧着。接过的时候,指尖无意碰到苏靛蓝的手,短暂停留的瞬间,仿佛染上女孩温暖的体温。

苏靛蓝快速缩回手。

陆非寻面色无波地低头看画,打开的一瞬间沉声:“你画的?”

“当然是我画的,我与《唐宫仕女图》比对过了,虽然没办法做到百分百相似,但颜色偏差度控制在百分之十内,你这破晒场什么都没有,我尽力了。”苏靛蓝有些心虚地说。

陆非寻视线再落到苏靛蓝身上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道不明的东西。

陆非寻仔细看着画,素白的绢布乍一看,已经完全是一幅《唐宫仕女图》的仿作。短时间内她做到这个程度,天赋高得惊人。

他低头仔细摸着布料上的颜色,沉声撩人:“这是,第三次薯莨汁兑水,调出的底色。”

苏靛蓝抿唇。

陆非寻继续点评:“仕女的脸留了白,身上的大袖衫用扶桑花汁染的,不错,挺有创意。”

他指背摩挲着卷面,停留在仕女的胸前,这里一小片悦目的红,极是惊艳,“这里是……?”

苏靛蓝得意笑,“你猜不出来了吧?”

“红枸杞?”

苏靛蓝吐了吐舌头。

想到了刚才她站在烈日下,找除草女工借了一杯养生茶,她把里面的水倒掉,将杯中的枸杞掏啊掏……

陆非寻指节往下移,停留在整幅画右侧的侍女身上,画中人穿着黄色的纱衣,他又皱起眉头:“野生地根的汁?”

苏靛蓝吃惊:“这你也猜出来了?”

苏靛蓝一惊一乍,陆非寻冰冷的视线停留在苏靛蓝身上,像是在看傻子。

两人一冷一热,形成鲜明对比。

陆非寻口是心非:“投机取巧!”

“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怎么样,这个赌算我赢了吗?”

陆非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从明天开始,到我德顺堂里帮忙,凭你的劳动换取我的帮助,否则一切口头协议随时作废。乖乖听话,我会让德顺堂里最有经验的老师傅帮你。”

“行,只要你肯帮!”

苏靛蓝光顾着高兴,也没听清后半句。

陆非寻后半句说:“除此之外,还有最后一条,约法三章,从今天起,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如果敢违抗,协议就此终止。”

苏靛蓝还在那瞎开心:“陆非寻,你明天就开始帮我了吗?耶!”

陆非寻嘴角意味深长一扯,则再次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起没多久,苏靛蓝就到德顺堂天井里候着了,一旁早有来煮薯莨汁的工人。苏靛蓝一边看着老师傅将薯莨块搅碎,压汁,再将那一桶桶褚红色的汁倒入大铁锅里煮沸,整个过程熟能生巧又不失严谨。

老师傅们见她全神贯注盯着看,问她要不要来试试。

苏靛蓝乖巧摇头,等候间出神,思绪回到了烟雨江南的临城。

来粤城前,苏庆云的肺炎还没好,房间里时时响起沙哑而克制的咳嗽声。《东江丘壑图》修复之事一日没有解决,她和苏庆云心尖就像悬了一把刀子。她想尽早把画修复好。

“陆掌门。”

作坊内响起师傅们问早的声音。苏靛蓝循着热闹处看去,一眼就望见陆非寻。

男人似对灰色情有独钟,一身雾霾灰衬衫,显得利落帅气。

苏靛蓝有些紧张,对他笑:“陆先生!”

“你跟我来。”

苏靛蓝屁颠屁颠跟上。

走之前,楚译小声在陆非寻边上说:“非寻哥,别再为难她了,你看她笑得多甜多灿烂。”

苏靛蓝小心翼翼跟着陆非寻往德顺堂外走去,走了好一会儿,甚至绕过了晒场,终于忍不住道:“陆先生,你要带我去哪里?不是说今天开始帮我修复纱绸吗?我们现在是去找老师傅?”

陆非寻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并不回答。

苏靛蓝被陆非寻饱含深意的目光看得一怔:“那我们这是去……?”

“薯莨种植基地。”

“啊?”

陆非寻继续朝前走。

苏靛蓝急忙追上:“是去那边帮忙吗?”

“去了你就知道了。”

陆非寻停下脚步时,苏靛蓝抬头一看,成片的碧绿。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种植规模这么大的农业基地。临城工业化发达,种植业相对落后,她平常并没有机会接触到。制作矿物原料的矿石也多在山野间,寻矿的时候,也会避开农田。

“好厉害。”苏靛蓝咂舌。

“是吗?”陆非寻笑了笑。

苏靛蓝总觉得陆非寻这笑里,不怀好意。

果然,下一秒。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种植基地里给薯莨苗除草抓虫,直到我觉得满意为止。”

“什么?为什么?”

“还记得我昨天说的话?”

苏靛蓝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脑海里隐约回旋着他清冷的声音。他说,凭她的劳动换取他的帮助,否则一切作废。

苏靛蓝看着一地的薯莨苗,感觉有一股气儿一直从脑门往上冲,最后还是拼命压了下来,微笑道:“好,只要你肯帮我,你让我做什么都没问题”

苏靛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地里:“不就是抓虫、除草吗?没问题!”说着,便素手在茂密的薯莨叶丛里翻找,“薯莨是温热带作物,分布在岭南地区,藤本植物,最长时可长到长达20米,叶片形状椭圆形,叶片尾处渐尖,和野草差别很大,很容易认。”

“特意做过功课?”

“我是带着诚意来的!”

来粤城前,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做了两手准备,特意研究了莨绸。想着如果陆非寻还是不愿意帮忙,她或许就要自己动手做了。

苏靛蓝有点心虚,陆非寻眉心微微一拧,笑道:“既然这样,看到这一片了吗?还有远处大棚里这一片,从今天开始就交给你了。”

“什么?!”苏靛蓝又惊叫了一声。

“怎么,不愿意?”

苏靛蓝咬唇。

“不愿意也可以,现在让楚译给你订一张回临城的机票,《东江丘壑图》不用修复了。”

“不要!我现在就去!”

苏靛蓝在心里将陆非寻又骂了一百遍。这个男人,永远这么令人讨厌。

苏靛蓝蹲了下来,老老实实拔草。梅雨天气,不是薯莨的根茎快速成长期,工人维护不勤。地里湿润,杂草也长得快,一会儿就拔了一小把。

苏靛蓝故意往陆非寻脚边丢,陆非寻抿着的嘴角又紧了紧,眼里,却是舒爽的笑意。

突然,苏靛蓝的手碰到一个软绵的东西,乳白色长条棉絮状的东西还会动,吓得她猛地尖叫起来:“啊!!”

随着她抽手的动作,也带出了一条虫。

这下,陆非寻的嘴角显而易见地翘了起来。

“陆非寻,虫!虫!”

“大惊小怪。”

男人声音冷淡,与她受了惊撕扯着嗓子哀嚎的声音又成了对比。

苏靛蓝哭丧着脸,看他的目光也变了,心中默念:死变态,臭陆非寻!

苏靛蓝收拾情绪,倔强地把虫捏起,不想让他看笑话:“陆非寻,你看这虫真可爱,它还会动耶。”说完,把这虫放到陆非寻的鞋上,把手甩了甩,然后往陆非寻裤腿上蹭。

陆非寻的脸一下子便黑了。

“疯子。”

苏靛蓝唇角弯了弯,不甘示弱地迎上他的视线。

陆非寻转身就走。

接下来,苏靛蓝践行诺言,老老实实在地里呆了三天,每天早出晚归,在薯莨种植基地里除草抓虫。

薯莨是一种易栽植的植物,在粤城随处可见,路旁、灌丛中、乡野小路间,总能找到一两株野生薯莨。这里的人们药用、物用薯莨的历史悠久,因薯莨拥有艳丽的色彩,所以也被当地人拿来做天然染料。薯莨里富含单宁酸及胶质,薯莨汁染整丝绸之后能加强纤维的韧性,能增强布料的使用寿命,所以长久被当地人广泛运用。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在这片土地上孕育出香云纱这样独特的美物。

抓了三天的虫,苏靛蓝还增加了另外一种见识。比如认识了另外一种动物——蛴螬。

蛴螬是金龟甲的幼虫,也是薯莨植株身上最常见的害虫。苏靛蓝对它从一开始的害怕,到麻木,到最后觉得这种白色的毛毛虫还挺可爱的,都多亏了陆非寻。

“陆非寻,大毒舌,大变态,不近人情,臭流氓!”苏靛蓝一边扯草,一边咒骂陆非寻。忽地,感觉身后有一阵凉风袭来。

苏靛蓝回头看,对上陆非寻深沉的双眼,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夕阳西下,原本陪着苏靛蓝一起除草的女工都走了,只剩下她还在奋战兼撒气。

陆非寻的目光落到苏靛蓝手上,看见她扯出来的杂草里面,还带着两枝新发的嫩芽。陆非寻的脸倏地更黑了。

“苏靛蓝,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

苏靛蓝低头一看,心里一郁,“对不起,我不小心……”

“这就是你的匠人精神?!”陆非寻质问。

苏靛蓝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刚才想他想得入神,下手没轻重,没看见,确实是她的错。不过他指责她没有匠人精神?

“陆非寻,难道你就有匠人精神了吗?”

到底是谁第一次见面就严词向她更正,他只是个商人,而不是个非遗传承人?

“苏靛蓝,请你不要把问题抛回到我身上,现在损坏薯莨嫩苗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让你到种植基地来帮忙,不是让你来误事,一个只知道泄私愤、时刻咒骂、满嘴污言秽语的人,也不配谈及匠心,请别人排除万难来帮你修复《东江丘壑图》。”

“陆非寻,我。”苏靛蓝也恼了,蹭地站起身来,“那你呢?你满嘴仁义道德,难道又有资格和我谈匠心?我为什么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敬畏手工的精耕细作之美!我深知一门手艺传承的难度,我敬仰手作,知道机器时代,并不是用高科技就能解决一切事情!我需要你帮忙修复《东江丘壑图》,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即使你不待见我,不原谅我,还记着画展上的梁子,我也依旧朝你低声下气,请你帮忙!而你呢?答应了帮忙却把我扔在这里三天,你知道修复《东江丘壑图》有多着急……”苏靛蓝被气得有些哽咽。

她红着眼睛看他,却一点也不甘示弱:“没有匠心精神的人是你!”

“真正的手艺人从不看轻每一个细节,敬畏每一个细节,哪怕只是制作过程中很小的一个细节,也绝不疏忽,这点你做到了吗?”陆非寻把苏靛蓝问得哑口无言,“你以为匠心精神是什么?”

苏靛蓝双拳紧握,就这样望着他。看着陆非寻认真的眼,认真的眉,还有眉心之间紧蹙的峰峦与瞳仁中隐约的怒气。

苏靛蓝掷地有声,缓缓回答:“匠心精神,就是工匠精神。工匠之心,在于专注。匠心、匠气,专注于物!于国,匠心之士为重器;于家,匠心之士为顶梁;于人,匠心之士为楷模。匠心是浮躁的狂潮里,为国、为家,为濒临失传的手艺留住的最后一抹初心!”

陆非寻听完起嘴角冷嘲:“说得倒挺好听,你做到了吗?”

苏靛蓝捏紧了手中两枝嫩苗,“我怎么没做到?比起不小心折下来的薯莨苗,我这些天拔的草,除的虫,一声不吭的劳作,哪里对不起匠心二字?倒是你,口口声声指责我,自己却在做什么?逃避自己的允诺,说好了要帮我,却记着私仇!此时此刻,你说的这些也不过是你的托词罢了!”

“一口一个匠心精神,指责我做事马虎不用心,不过就是敷衍别人的借口罢了。请你记得,匠心是用在事物上,而不是用在这种地方。说什么排除万难修复《东江丘壑图》,你根本就不想帮我!”

陆非寻眸光闪烁,一身灰色衬衫映着这一园的绿色,反差成一个灼目的光点。

苏靛蓝口中的这些话,也变成了陆非寻心尖的一根刺,串联着他一个多年的噩梦,问得他哑口无言。

许久,陆非寻低沉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间挤出。

“最开始,我确实不想帮你,也不打算帮你。但我既然决定了帮你,我就不会敷衍你。苏靛蓝,想获得我的帮助,就要拿出真本事,让我看看你那令人敬佩的样子,不然就算我帮你补齐了画上的那一个坑,你又能做得了什么?”

“就凭你那一点惊艳的天赋?没有精心的钻研,即使对色彩再敏感,你也终将一无是处。”

苏靛蓝愣愣地看着陆非寻,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她捕捉到了他眉眼间的一抹悲伤。

陆非寻并不给她深究的机会,撂下这句话就走。苏靛蓝后知后觉地害怕,她竟然和他吵起来了?

“陆非寻!”

陆非寻背影与夕阳融成一片。

苏靛蓝急忙追:“陆先生?陆总?陆大腿?陆哥!”

惨了!

她好不容易才让他答应帮忙修复,这回又捅篓子了!

晚上,苏靛蓝穿着居家服坐在古宅西厢的门槛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满天星斗,一脸忧愁。

苏靛蓝看得入神,连楚译什么时候到的都不知道。

“苏小姐。”楚译默哀。

“楚译……”苏靛蓝愁着打招呼。

“其实这三天,非寻哥一直在帮你准备修复古画的东西。他找了京都博物馆织物修葺组的沈主任,发来了六十倍放大镜下的《东江丘壑图》丝织经纬线脉络,还有被氧化后的绸面准确色卡。你也知道修复一件文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虽然德顺堂百年来都与植物染料打交道,但这门手艺更多的是用在制作成衣布料上居多,属于商业范畴,真的让非寻哥帮忙修复珍贵文物,这还真有点为难。”

苏靛蓝看着楚译,心情复杂。

楚译被苏靛蓝看的不好意思,紧张之下,又笑出一对小兔牙。

苏靛蓝看着楚译这反差萌,也忍不住笑了。

苏靛蓝一笑,楚译变得更紧张,更是恶性循环。

为了分散注意力,楚译接着说道:“再说非寻哥确实已经很多年不碰薯莨水这种东西了,听坊里的老师傅说,非寻哥三岁能辩百种色,七岁能染布,十岁时就已经能把香云纱做得很好了。那时大家都说,今后德顺堂的正统要他来继承,香云纱传承人的金字招牌也要落到他身上。可自从十年前发生了那件事,他亲眼见到……”

“发生了什么事?见到了什么?”

“没什么!”楚译急忙打住,整个人也呼吸急促起来。

楚译赶紧避开这个话题,“总之非寻哥已经很多年没染过绸纱了,他甚至一看到染缸水就会做噩梦。早些年也去国外留学,专攻油画去了,这次要不是去年那批香云纱出了事,都闹上报纸了,他也不会回来。时庭大哥管理顺德堂,差点砸了德顺堂的招牌,赔得血本无归。”

“你这么说,让我更内疚了。”苏靛蓝说。

“非寻哥人没那么差,你误会他了。”

是啊,陆非寻这么忙的状态下,还要帮她忙。暗地里做了那些事,一件也不说。

他虽然故意折磨了她三天,却也没忘了答应她的事。她却那样指责他。

“我去找他道歉。”

苏靛蓝趿着拖鞋,穿着居家服蹭蹭地去找陆非寻。

听坊内的工人讲,去年德顺堂出了一件大事。一批香云纱从制作到出库,历经“三洗九蒸十八晒”,共需几十道手工工序才能完成。而时任德顺堂负责人的陆家大少陆时庭,盲目自信改良传统染整工序,擅自缩短日晒时间,自作主张加大量产,导致整季全批次香云纱全部作废。

甚的是,因为缺乏对“匠心制作”这四个字的基本敬畏之心,陆时庭为了逃避交不上货的商业责任,将并不完美的香云纱交付给了国内外的各大高端成衣商。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德顺堂的口碑全线溃败,媒体上甚至出现了“德顺堂制假,世间再无香云纱”的舆论危机。

连最古老的、传承了最正统的香云纱制作技术的德顺堂都做不出真正的香云纱了,世间还有香云纱吗?

为了挽回这件事的恶劣影响,陆非寻在德顺堂古宅里轮轴转地工作了几个月。

此时,陆非寻正在房间里核对财务报表,突然听见敲门声。

陆非寻打开门,目光触及地面,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双带着兔耳朵的可爱拖鞋。视线往上移,看见苏靛蓝忐忑不安的脸。

苏靛蓝露出标准八颗牙齿的微笑,两只眼睛弯得像月牙。

陆非寻沉静片刻,直接往后退了一步,欲把门关上。

“陆非寻!”苏靛蓝眼明手快,直接一步向前,半个身子都挤进了陆非寻的房间里。

陆非寻深邃的瞳仁凝了一下,很快就平静下来,带着点威慑意味的沉声:“你想干什么?”

苏靛蓝又露出了狗腿般的微笑:“聊聊,我们聊聊!”

“苏靛蓝,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好聊?”

苏靛蓝低下头,从居家服的口袋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张布料,认真递给他:“对不起嘛,我今天又和你吵架,惹你生气了。”

“你这是什么语气?”软糯甜美的声音,就像一只蚂蚁在他心尖啃噬。

苏靛蓝毫无察觉:“和你道歉的语气嘛。”说着微微弯腰,“对不起!是我不懂事,有眼不识泰山,狗咬吕洞宾。误解你了,也错怪你了。”

“为了表现我的诚意,我还拿来了这个。” 苏靛蓝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这是什么?”

“这是……”这是她刚才急中生智,来的路上特意到德顺堂的库房找出来的丝绸面料。

现代的纺织技术与古代不同,沿袭度再高的古法织作技术,纺织出来的面料,也会与百年前纺织出来的织物有极大差异。况且中国丝绸分类极细,在大类上就有绫罗绸缎纱绉绢绒等,其中又细分为花软缎、素软缎、织锦缎、古香缎、双绉、碧绉、留香绉等,更别说广绫、交织绫、横罗、直罗、花罗了,光是电力纺、素绉缎、乔其纱、洋纺、重绉几个不大不小的分类就让人吃不消。

因为平常专注于研究矿物颜料的制作,为了帮苏庆云扩大矿物颜料的社会影响力,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她还写过几篇相关论文,发表在《中国技艺》上。影响力最大的一篇就是戏说颜料与画作载体的奇妙化学反应。

当时为了做好这个选题,她细致研究了古画的绸缎分类。

在古时,矿物颜料是奢侈品,贵族子弟使用居多,这些士族文人有别于寒门弟子,作画的载体也不拘泥仅限于纸上,绢、绸也常有使用。尤其是工笔画这一种类,大多数工笔画名家都喜在绢布上作画,也就是后世常称的“绢本”。苏靛蓝没想到,那时积累下来的知识点,竟然在这里用上了。

“因为来得急,所以没经你同意就找老师傅拿了钥匙进库房。这是我从几十种真丝面料里找出来的,与《东江丘壑图》最相似的绢丝面料,相似度高达70%,最适合拿来做破损处的色度染整工艺试验。”

苏靛蓝深呼吸,“你说得对,真正的手艺人从不看轻每一个细节,敬畏每一个细节,哪怕只是制作过程中很小的一个环节,也绝不疏忽。所以你努力的同时,我也要做到我最应该做到的事情。”

“从明天起,你让我除草我就除草,让我抓虫我就抓虫,绝无怨言。上刀山,下火海,攀高峰也行,在所不辞!”苏靛蓝弯着眼笑,“不仅如此,我还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看见我的诚意。”

陆非寻站着绅士听完,整个人还是清清冷冷的样子:“说完了?”

苏靛蓝用力点头,“嗯。”

她把打版的面料递给他:“我先回去睡了,明早天一亮我就到薯莨种植基地里去,我抓虫,我拔草,绝对再也不念念有词骂你,也绝不撸嫩枝了,一定千般小心,万般注意,把你的薯莨苗保护好!”

陆非寻心中动容,面上却不显。

苏靛蓝望见他紧抿的嘴角动了动,是被打动的样子,下意识笑得更甜了。

苏靛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情跟又初恋了似的,激动道:“那……那我先走了?”

陆非寻没有反应,她便拔腿就跑,一个转身,哎哟!!

苏靛蓝没注意脚下的门槛,直接踩了上去,今晚穿的又是拖鞋,直接一绊,活生生把自己绊摔了。

千钧一发之际,陆非寻伸手揽住了她。

嘶……

一刹那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苏靛蓝呆了,陆非寻也怔了。

两人同时往接触的地方看去。苏靛蓝看见自己胸部下方,正牢牢箍着一双手,让她免于摔倒在地。男人的手温热、修长,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挽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可画面却糗得不堪入目。

陆非寻也顺着自己的手往下看,苏靛蓝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见她现在满脸通红的赧色。但手掌心尖软绵的触感,无时不刻在告诉他,他现在正摸着什么。

“啊!”苏靛蓝脑中一面空白,惊慌尖叫。

陆非寻也急忙撒手。

砰!

地面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声音之大,砸下去的力道之重,让人难以忽略。

“唔……”紧接着,痛苦的闷哼声。

一切发生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

苏靛蓝再回神时,整个人已经以极难看的狗吃屎的姿势趴在地上了。

膝盖与额头上的疼痛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陆……非……寻。”

陆非寻收回了仍僵着的手,五指紧攥在一起,脸上看不出情绪。

眼底的波澜,仿佛黄河里涛滚的波浪,惊心动魄。

苏靛蓝趴在地上缓了一两分钟,才慢慢爬起来,满心郁恼,带着疼意的声音从牙尖缝里挤出:“你、你真不讲究!”不讲究啊!!

“为什么松手?难道就不能……不能等我站直吗?”

陆非寻别过眸,看向他处。

“而且你还不扶我!!”

苏靛蓝低头看见了膝盖处磕碰出的血迹,越想越气,最后干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陆非寻看着苏靛蓝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艰难移动的样子,眼里又弥漫起了一阵雾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陌生触感的余韵还在,他竭力平复呼吸,清空脑中杂绪,平静关上门。

陆非寻重新拿起财务报表,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晨光熹微,一大早苏靛蓝就全副武装,扎起小马尾到种植基地里去了。昨天她已经把露天部分的薯莨苗都照顾好了,今天打算专攻大棚里的部分。

因为薯莨生长习性的缘故,德顺堂的种植基地分为两部分,露天的薯莨苗还在拔苗期,最喜冷热相宜的气候,粤城这个季节平均温度在20-25℃之间,正是最适合薯莨苗成长的温度,所以露天种植。而大棚里那一片,已经在苗高30公分的时候架起了支架,正等着它快速攀爬,进入块茎生长期。

薯莨的茎叶喜欢高温和干燥,薯莨块最适合成长的温度也在26-30℃之间,所以陆非寻打造这片种植基地的初期,便直接了实行差异化管理。现在大棚里的薯莨相对茁壮一些,杂草与蛴螬也没那么多。

苏靛蓝一边护着膝盖,吃力地弯腰,她才那么稍微一低头,整个人就扎在了茂密的薯莨丛中。

陆非寻一走进来,便看见满目的绿,遍寻不见人影。

他伫立片刻,终于看到了一小撮轻微晃动的痕迹。

陆非寻藏起眼底的情绪,走到苏靛蓝身后。

人来得悄无声息,苏靛蓝正敬业地找虫,突然被狠狠吓了一跳!

“啊!”苏靛蓝轻逸出声,捂着小心脏不撒手。

陆非寻睨着苏靛蓝两眼,就在苏靛蓝要气恼挪步的时候,一双手伸出,拦住她的去路。

“……”你要干什么。

“……”陆非寻也不出声,一点都不急躁。

苏靛蓝不想与他说话,气得用目光与他交流。两个人相持静立,谁也不主动开口。

最后还是苏靛蓝先败下阵来,说道:“让开!”

陆非寻终于有了反应,拿出一件东西。苏靛蓝看了那东西一眼,浑身的气都散了。

苏靛蓝故意说:“这是什么?”

“云南白药。”

“我知道,我看得清字,但是我不明白你把这东西拿来干什么?”

“治跌打损伤,擦伤口止血,你的膝盖。”陆非寻言简意赅。

“给我的?”

陆非寻磁性的声线沉了沉,“昨晚的事情,我很抱歉。”

苏靛意外地望着他。

良久,故意感慨道:“陆非寻,还算你有良心,那我收下了。”

苏靛蓝从他手里拿过药,眼睛里的笑意一闪一闪,还捕捉到了陆非寻眼中一抹悄然难见的愧疚,苏靛蓝终于有几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唇边的笑意更加浓了。

她望着陆非寻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和气:“送药赔罪还不够,帮我一起抓抓虫?”

虽然大棚里的薯莨不在病虫害多发期,但因为延长了除草的间隔,还是会有一些病株。

这几天,她照顾薯莨也积累出一些心得,“这里还是会有些虫,为了避免它们就地繁殖,得尽早抓出来。我查了一下,薯莨生长的中后期适当供给氮肥,可以保持茎叶不衰老,施氨水则有效追肥,又杀病虫害。”

陆非寻认真凝视苏靛蓝,苏靛蓝悄然不知,仍在继续说道:“而且不知道昨晚谁最后走的,竟然忘了没关大棚里的控温灯,棚膜也没盖好,有些小飞虫跑进来了,还得想办法赶出去。”

苏靛蓝话音刚落,就有一只小飞蛾落到了苏靛蓝的头上。

她蹲下找虫,那只飞蛾也不动,就这样随着她而去,牢牢立在她的头顶上。

陆非寻眼皮跳了跳,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下意识弯腰去替苏靛蓝赶飞蛾,恰巧这时苏靛蓝也猛地站起来,嘴里还在念叨着:“欸,你怎么不说话。”脸还朝他这儿侧来,看向他。

时间仿佛又定格住,只剩下俩人经久不平的心跳声!

苏靛蓝的脑袋顿时又死机了!

陆非寻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声如炸雷般在她耳边盛开,她的发梢擦过他的脸,唇也正磕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男人身上冷冽的气息往她鼻尖里钻,她开始喉咙发干,声音沙哑。

无法尖叫,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陆非寻也愣了,片刻失神,只能任由苏靛蓝发抖,柔软的唇瓣又磨蹭两下,一瞬间理智失控,爆掉,劈啪作响。

他伸手握住她,没再任由她摔倒,把人往怀里带!

苏靛蓝惯性往前一冲,牢牢实实扑进陆非寻怀里,紧接着一个铺天盖地的吻便袭来了!

仿佛回到了临城大学的那一晚,一股冲动往脑里钻,谁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陆非寻吻得认真,苏靛蓝茫然应承,直到最后她的心跳也跟着愈重起来,狂跳不止!

心里的感受难以言说,双颊通红,喉间干渴,像是一条濒临脱水的鱼。

终于,这一切停止了。

苏靛蓝从陆非寻怀里挣脱出来,“我……”

“对不起。”

陆非寻嗓音暗哑,脑中袭滚着对自己的怒气、不耻、鄙夷,种种情绪即将燃烧了他!

陆非寻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失控过!

砰!

激烈的碰撞声又不合宜地响了起来。紧接着是楚译提到了钢板的惨叫声。

“非寻哥,苏靛蓝……”楚译撞见了这一幕,又开始欲哭无泪了。

他有些喜欢苏靛蓝,刚萌芽起的那一点小心思,被生生掐死在摇篮中。

楚译除了惨叫,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了。

苏靛蓝低着头,猛烈退后了两步,扯了扯一旁的薯莨叶,恨不得就地失忆。

疯了,大家都要疯了。

“非、非寻哥,作坊里出事了。”

最后还是楚译,难受地打破了这阵沉默。

“出什么事了?”陆非寻冷着声,哑着嗓子。

“经过四次封莨水‘复乌’的香云纱起货了,刘师傅从晒场收回来一看,出大问题了!这一次搬回来的五百匹香云纱,颜色全部不对,裂纹也没形成,和去年那批被退回来的香云纱差不多,全都作废了!”

“什么?!”

周遭空气似瞬间凝固,连苏靛蓝都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德顺堂香云纱作坊内。

气氛压抑,几十个工人坐在地上,看着摞成一排的香云纱匹,这一地的软黄金,即使摆放整齐也藏不住寥落之感,每个人都神情肃穆,不敢多吭一声。

小说《匠心独你》 第3章 香云纱 (推荐)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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