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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老板”的尖刀

修仰峰2020-08-21 17:46:01

正月都过了,可福州天气不知为何这么阴冷,连脚趾也冷。这天晚上11点就打烊了,葛蔓蔓回家钻进被窝,翻翻书,准备睡觉。石磊磊不在,日子没了滋味。李华这些天天天晚上都来,他也不是善于安慰人的人,只忙着在厨房里炒菜。那些朋友问他谁呀,厨艺挺好的,葛蔓蔓说,一个红木家具公司老总。朋友们惊呆了,说蔓蔓,你太有魅力了,连炒菜师傅都是大老板级别的。葛蔓蔓苦笑,李华是个善良厚道的男人,可她现在的心思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只有抱歉。她不止一次暗示李华不要常来酒吧,太委屈了,李华却说,我穷孩子出身,这点活算不了什么,能在酒吧听听你们文化人高谈阔论,我觉得很长见识。

葛蔓蔓叹口气,一天又过去了,熄灯,展转反侧很久才睡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手机响了,是小彭的声音:“葛姐,我在你小区门口,石哥出了问题。”

葛蔓蔓吓得睡意全无,结结巴巴地问他怎么了,小彭说你先下来,等下说。葛蔓蔓跳下床穿好衣服冲出门去,好冷啊,冻得眼睛都睁不开。上了一辆警车,小彭说我载你去医院。葛蔓蔓看看时间,凌晨三点,究竟出什么事了?小彭说,石哥被人打了伤得很重,正在抢救。葛蔓蔓差点哭出,说他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被人打?小彭说,本来这事石哥不让我说的,但我想还是告诉你为好,他伤得这么重……他没有去外省,一直都在福州,有一个在逃犯带了一帮外地混混要报复,石哥他一个人跟他们斗。葛蔓蔓说,抓坏人是你们警察的事,他冲到最前面做什么?小彭说,我也不让他这么做,可他听不进去,说由他做饵钓他们出来,好让我们一抓一个准。葛蔓蔓说,又逞能,可为什么不见我,手机都关机?小彭说,这我就不懂了,他这样做总有他的理由吧。

说着话到了医院,急救室紧闭,旁边坐着一个身体魁梧的络腮胡,旁边还有几个小弟。小彭对葛蔓蔓说,是他打我电话报警的,然后问他,医生怎么说。络腮胡说,刚才医生出来说,情况很不乐观,失血太多,能不能熬过今晚得看运气了。葛蔓蔓的眼泪一下子啪啪往下掉,络腮胡又说,现在还在抢救,说明还有希望。小彭手机响了,说吴大队找他,要回队里一趟,有事随时通知我。络腮胡请葛蔓蔓坐,说你就是葛蔓蔓吧,石三郎跟我说过好几次。葛蔓蔓说,大哥贵姓,是磊磊的朋友吧,怎么没听他说起?络腮胡说我叫王国梁,不过还是叫我驼背吧,大家都这么叫我,顺耳,嘿嘿笑了一通后又说,我跟石三郎是老对头,这么说比较准确。

葛蔓蔓一惊,有老对头在急救室守着老对头的吗?王国梁笑着说:“依妹,没事我跟你说说我们以前的事,你就知道是不是死对头了。我们上小学时在同一个小学,我大他两岁,打架认识的。他爸妈是国家干部,我泥腿子家庭出身,属于两个不同圈子,经常从学校打到校外,为一块橡皮擦可以打,为谁多看了一眼女生也可以打,有时候实在无聊也邀齐了干一架,打完以后大家头青鼻肿,但觉得非常爽。他脑袋瓜好用能言善辩,懂得借力用力,打群架又总是带头第一个冲,有一股狠劲,姓石,所以得了一个很牛逼的绰号‘石三郎’。我呢,虽然没他聪明,但力气大,耐性好,一个拳头顶得别人两三个,所以有了‘驼背王’的名号。我这个驼背是小时候姐姐带我的时候不小心摔地上,不敢告诉大人,耽搁了治疗,背就像骆驼一样。不管家人,邻居,还是老师同学,张口叫我就是驼背,我也习惯了,有一次新来一个实习老师,点名叫到‘王国梁’时,没人应答,叫到第三遍,同桌对我说,驼背,好像叫你耶,我站起来说,老师,还是叫驼背吧,王国梁太别扭了,全班人哄堂大笑。奇怪的是,石三郎从来不叫我驼背,他说人有名有姓,为什么叫难听的绰号?他对我都是直呼其名,王国梁,我他妈的就是看你不爽,有种单挑;王国梁,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看我打得你掉裤子;王国梁,你个笨蛋只会用傻力,敢不敢跟我比跑步,谁输了学王八叫。我们在两个圈子里会打架是出了名的,都当上了老大,见面就打,从小学打到初中。上了高一,不在同一个校,也照打不误,为了打架,经常翘课。打累了,两人躺在地上喘粗气,谁也不说话,但谁都知道,这架与其说是为恩怨打,不如说是想找个人吐吐肚子里的鸟气。我农民家庭,兄弟姐妹多经济困难,吃不好穿不好,心情不好是肯定的了。他干部子弟,不愁吃不愁穿,可是他爸太粗暴了,只要一听到儿子在学校惹事,也不问清楚原因,就往死里打,抓到什么都打下去,石三郎好长一段时间发疯似的迷上打架,多半是他爸逼出来的,不过他爸教训得越狠,石三郎就越是对着干。我从来没见过其他爸这样教育孩子的,还是机关干部呢,咳,比我农民的爸都不如。石三郎的很多架其实都是见义勇为,比如初二时候,他班主任是个变态的老男人,三天两头叫女同学去谈话,趁教研室没人动手动脚乱摸,石三郎知道后,冲到教研室当着那么多老师的面,骂了一句老流氓,对准班主任脸上就是一拳,班主任拿起三角板要打他,他一脚把他踹到墙角。这事闹得很大,学校本来想叫派出所抓人的,但全校学生不干,说要是敢抓石三郎就不上课。最后石三郎被逼转校,他虽然变相受了处分,却成了两所学校学生崇拜的英雄,女生写给他的情书都可以装满两抽屉。名气大了,架也更敢打,进出派出所报是家常便饭,到高一的时候,‘石三郎’成了跺跺脚地都抖三抖的人物,大家都说,也只有‘驼背王’能跟他相提并论。这个时候,道上的混混看上我们这些人,拉拢加入他们帮派,我们觉得牛逼,有威风,却不知道性质都变了,以前再怎么惹事都还是调皮学生的范围,加入帮派就有黑社会嫌疑了。当时我们不懂这些,只觉得能跟老大打打杀杀太他妈的酷了。我就是这样走上邪路的,最后因为故意伤人进去蹲了五年做了炮灰。跟石三郎玩得很好的那一拨人,比我还惨,不是判无期的就是十几年,现在他们混得最好的两个,一个开出租车,一个卖光饼。石三郎能躲过这一劫是因为有个好妈。他妈是个军医经常出差在外,她从不打骂孩子只讲道理。那年石三郎加入帮派不久,他妈坐在他对面不出声地哭,哭了两个小时。石三郎慌了,问妈你怎么了,他妈说了一句影响他一辈子的话,她叫他小名,月月,人来到这世上不是为了砍人被砍,然后上断头台或者在铁窗度过余生,人不是野兽应该告别野蛮,做更有意义的事得到别人尊重,让后人提起他时会怀念这个人哪些方面的好而不是嘲笑唾弃。这是石三郎在跟我打最后一架后告诉我的,他说他不想这样混下去了,不想对不起他妈的眼泪。从这以后,石三郎主动申请转校,专心致志念书,硬是把以前丢下的功课都补回来了,还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咳,我就是缺这样的妈,没在关键时候拉我一把,结果越陷越深。出狱回来,厌倦了砍砍杀杀,在台江下杭路开了家五金店,讨个寡妇生了个唐部仔,平平静静生活,想起以前的混混生涯,觉得自己好蠢,那不是浪费生命嘛。前一阵,石三郎找上门,说有一帮坏人要对付。我们平常很少联系的,他是大学生,我是大老粗,坐一块也没什么共同语言,顶多一年一起喝醉一场。他的性格我太了解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来求我的。既然他开口了我就得帮这个忙。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想再打打杀杀了,可我要是都不给他搭把手他怎么过这个关?怎么办,把老婆孩子送回乡下老家,重操旧业就是了,凭‘石三郎’和‘驼背王’的余威,我就不信那帮外地混混能讨到便宜!”

葛蔓蔓一边听着一边哭着,没想存在这样的友谊,说:“国梁大哥,谢谢你帮忙,你能告诉我磊磊为什么要瞒我做这些事吗?”王国梁说:“依妹,我答应过石三郎的,这事不能说。”葛蔓蔓正要恳求,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出来,葛蔓蔓赶快围过去,医生说这小子命大挺过来了,不过现在很虚弱需要休息不能探视。

王国梁长长松口气,猛击墙壁一拳,墙上的梁都好像在抖动。葛蔓蔓喜极而泣,连连感谢佛祖。王国梁要她回去休息,他和小弟留下陪护,语气中带着不容分辨的威严,葛蔓蔓只好说我明天再来。

临走的时候,葛蔓蔓又问刚才那个问题。王国梁答非所问:“他心里有你,你以后会明白的。”葛蔓蔓失望而去,王国梁叫住她,又说了一句:“他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

第二天葛蔓蔓带着炖好的鸡汤到医院,王国梁不见了,换成小彭。小彭说,石哥身子骨真硬醒过来了,医生交代不要和他多说话。葛蔓蔓蹑手蹑脚进去,吓死了,石磊磊就像粽子,从脑袋到脚每一个地方都用绷带缠着,想握握他的手,也是绷带,他干什么呀,要遭这么大的罪。葛蔓蔓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石磊磊的头动了一下,眼珠子转啊转——只有这个没被打伤,透出来的依旧是嬉皮笑脸。葛蔓蔓忍不住说了一句,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打打杀杀,有意思吗?石磊磊拼命摇头。葛蔓蔓喂他鸡汤,说早点养好身子跟我回家。他又摇头。葛蔓蔓说,头别乱动,张嘴。

喂好鸡汤,护士进来不让多呆,葛蔓蔓出来,说要在这里陪他。小彭说,葛姐你回吧,这有王国梁和我们两班倒,你放心。葛蔓蔓说,不行不行,怎么能老让你们陪护?小彭为难,说我们设了警戒哨的。葛蔓蔓明白了,叹口气说,我明天再来。小彭追上来叮嘱葛蔓蔓,石哥交代了,这事千万不让小云知道。葛蔓蔓苦笑,这算什么事,反而要倒过来瞒小云了,咳,死男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接连三天,葛蔓蔓都送汤喂汤,他恢复很快,葛蔓蔓可高兴了。第四天,酒吧有事稍微来的迟了些,她提着鸽子汤匆匆进来时,人去床空,找到护士问,说出院了,被朋友接走了。葛蔓蔓问接去哪里了,护士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王八蛋,玩蒸发玩上瘾了是不是?葛蔓蔓打电话给小彭,小彭说王国梁接走的,向他要王国梁的电话,打过去,王国梁打哈哈:“依妹,我会像伺候老爸一样伺候这***,你放一百个心,等他养好伤,事情了结后,我保证把他原原本本还给你,一根毛都不少。”葛蔓蔓要跟石磊磊说话,王国梁说:“医生说他要多休息,别打扰了好不好,就这样吧,我杀鳖去了。”快刀斩乱麻挂了电话,把葛蔓蔓气得五脏挪位,又奈何不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石磊磊音信全无,葛蔓蔓有空就开车到处打探寻找,可哪里找得着?这个说小也小说大也大的城市,如果一个人存心不见你,你就是四处寻觅也跟闽江里捞针差不多了。葛蔓蔓的荒唐感一点点强烈,明明知道他在某个角落,可你就是见不到,你苦闷,你彷徨,你担心害怕,可无济于事,你无法向他诉说,即使说了也只有自己听——这个自私的男人,对,就是自私,他自以为有一千条理由应该这样做,很正义、很有责任感地为人间铲除邪恶,可他想过没有,要不要拿出一条理由为他牵肠挂肚的那个女人考虑一下:该不该莫名其妙地撂下她,让她一个人无助度日?

葛蔓蔓几乎每天晚上都做恶梦,梦见石磊磊一身是血地站在面前,不说话,满头大汗,等醒过来,只有窗外凄冷的月光和阵阵寒风以及捂在被窝里哭的自己。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只有不停追问小彭,小彭偶尔透露一点,说哪天哪天晚上石磊磊在哪里跟那帮人干了一仗,他们刑警队乘机杀出,抓了多少人,等再过一段就可以大功告成,把那些人一网打尽了。葛蔓蔓说,这些究竟是什么人,跟石磊磊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没完没了的喋血街头!葛蔓蔓一再质问,小彭兜不住,只好告诉她,领头的就是那天把刀子架在她脖子上的男人。葛蔓蔓问,他是不是仲紫派来的。小彭说,这个不知道,不过他一直说要为阿紫报仇。葛蔓蔓说,既然这样他们应该找我才对呀,跟石磊磊纠缠什么。小彭差点脱口而出,还不是石哥把什么都揽身上替你挡子弹,你还兴师问罪。但终究没说出口,说是那帮王八蛋杀红了眼,认准石哥要死磕到底。

葛蔓蔓明白了,那个“带头大哥”明摆着是仲紫的化身,他和石磊磊的搏杀无疑是仲紫和石磊磊的隔空暗战,两个水瓶座之间的较量,以前恩怨情仇的延续,怪不得石磊磊要躲着自己。葛蔓蔓有了被戏弄的感觉,她一直以为自己走到哪里都是主角,可剧幕拉开,一阵金戈齐鸣的锣鼓声之后,才发觉自己不过是摇旗呐喊的,翻了几个跟斗就闪到幕后的跑龙套,真正的主角在自己站一旁傻乎乎的注视中登台亮相,打得正酣呢。

不过,就是跑龙套也要跑得明明白白,葛蔓蔓生气地打王国梁电话:“他在哪里,让他跟我说话,不然我打爆你电话!”王国梁想了一会,说你等你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了,有点沙哑:“怎么了,大中午的乱吼乱叫。”

葛蔓蔓的眼泪差点下来:“石磊磊,你是不是男人,干嘛这样对我,今天给我说明白,不然跟你没完!”石磊磊说:“我不早让小彭跟你解释清楚了,我现在有事要做,等过了这阵你什么都会明白的。”

葛蔓蔓大声呐喊,似乎要宣泄这两个月的郁闷:“不行,我现在就要明白,这到底算什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石磊磊说:“你还要明白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还要我说什么?就这样。”

葛蔓蔓哭着说:“石磊磊,***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要不别惹我,各过各的,现在你两句话就想打发我,你还是人吗?”石磊磊也生气了:“就当我被车撞死了,从来没有我这个王八蛋,你找别的男人去吧,我也有别的女人了,别再来缠我!”

葛蔓蔓大哭了一场,这个男人你永远别想看懂,他只按他自己的路线走的,从来不会替别人脚下的路考虑考虑。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样煎熬太累了,不想这样下去了。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张老师说得对,老百姓过日子经不起轰轰烈烈的感情,还是淡一点好。爸爸经常说,福州这座城市是属于道家的,它不属于儒家,更不属于法家,吃的线面糊,芋泥,锅边糊,到平常的为人处世,待人接物,都可以说深得道家清静不争的精髓。可爸爸没说到的是,依道家精神练习的太极拳高手,一出手却也能把人的身体乃至灵魂震得肝脏破裂,外表还看不出任何伤势,石磊磊就是这样的杀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悖论。在葛蔓蔓看来,不管道家,法家还是儒家,都应该是“百姓家”,如果不能让百姓安安稳稳过日子,它再博大精深都是狗屁。

这么想着,葛蔓蔓前所未有地释然,觉得到了重新抉择的时候了,妈妈的心脏又有点小毛病,时不时要上医院诊疗,亮亮转眼也要上小学,没有理由不尽好为人女、为人母的责任,她需要的是能长相守一起搭伴过好日子的家常男人,而不是一觉醒来无处寻人影的“江湖豪杰”。

葛蔓蔓告诉自己,如今的城市生活已不需要英雄了,快意恩仇是可笑的,不温不火的“中性”才是城市的底色,这跟浪漫与否无关,只和生活下去的诚意有关。葛蔓蔓下定决心,出了一身汗,开车回酒吧,路过西湖公园时,不由得眺望窗外风景,第一次发现原来已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绿色萦绕,生机勃勃。此情此景,有什么理由非得一棵树上吊死,而忽略整个公园的春意荡漾?

小云打来电话,说榕榕想妈妈。葛蔓蔓这才记起这段时间都把榕榕忘在脑后,便转到超市买了一堆东西去看小丫头,母女一场,虽然是名义的但也是缘分,不知以后能不能再经常见面了,葛蔓蔓觉得很伤感。榕榕见到她,搂住脖子不停撒娇,问妈妈哪里去了,是不是不要榕榕了?葛蔓蔓万语千言哽在喉,只好说了一句最苍白的托词“最近妈妈很忙”。小云在整理照片,榕榕要妈妈看以前的小云姑姑,葛蔓蔓凑过去看,都是石磊磊和小云的合影,小云解释说这是小学六年级,我哥来我老家帮扶结对子照的,我很害羞躲进厨房,我哥也跟进来,帮奶奶切菜,刀功很好,把萝卜切得跟花一样,奶奶今年过年还念叨这事呢;这是大三下学期在东街口照的,我哥在隧道公司,地址常变,每月学费准时寄来,但慢慢的没了联系,我大一下学期起每周都到他大学校园论坛发帖子找他,坚持了两年,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个帖子,帮着转帖,终于他隔壁班一个同学看见了,发动同学四处联络,最后联系上我哥,他当时在湖南,坐了二十几小时的火车,约我在东街口天桥上见,还请我吃麦当劳,只呆了两个小时,又坐火车回去;这一张是我毕业第一年照的,我哥决定回福州,还带了远兮姐姐回来,我们三人在天桥上照了张集体照,远兮姐姐对我很好,认我做妹妹。可惜她到美国去了,天桥很快也要拆了。

葛蔓蔓没想到小云藏着这么浪漫的往事,难怪她对“我哥”深信不笃,这么久没见人很焦急,石磊磊托小彭带给她几句话后,她便安之若素,还不断打电话安慰葛蔓蔓,等我哥忙完这件事,一切都会很好的。在她眼里,“我哥”就像天上的太阳一直值得信赖,或者说,“我哥”就是太阳,他所做的一切根本无需揣测怀疑,可葛蔓蔓做不到。

葛蔓蔓留下来吃了晚饭,陪榕榕玩,还坚持给她洗澡,抱上床讲故事,等小丫头睡去才离开。回到酒吧,今晚客人不多,在凉棚下泡了壶好茶,打电话给李华,问忙吗,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李华很快过来了。

茶过三杯,葛蔓蔓问李华:“李华,你现在有女朋友吗?”李华说:“没有,你懂的。”葛蔓蔓说:“那,我们结婚吧。”

李华满脸通红,双手不停地搓,结结巴巴地说:“小葛老师,这,这是真的吗?”葛蔓蔓说:“是真的,以后叫我名字吧。”

李华站起来团团转圈,好像在找什么,突然像孩子一样地哭出声:“我愿意,我愿意…….”把阳台上的工人和保安吓呆了,领头的壮着胆问李总,您怎么了?李华说让我哭,请让我哭,我高兴。

从这以后,李华每天晚上都送葛蔓蔓回家,看她进了家门才返回,尽管他早已安排四个保安每晚悄悄护送,但还是天天如此,风雨无阻。李华不知道的是,在保安小车背后还常远远跟着灰色桑塔纳,里面一边咳嗽一边抽烟开车的正是石磊磊,他看葛蔓蔓终于接纳李华了,心里一块石头哗啦落地。

石磊磊和黄始龙一帮人的战斗已进入最后决战。自从“驼背王”高调介入后,本地混混都不敢再给黄始龙提供帮助,这些王八蛋成了无源之水,虽然狡猾,今天在福州,晚上溜到南平,而后转到泉州,兜一圈又钻回福州,但石磊磊采取紧追不放、分而歼之的战术,咬住一个是一个,和小彭默契配合,黄始龙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最后只剩他一人,东躲***。石磊磊这边则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他把那部豪车卖了,目的就是要把黄始龙全面彻底地消灭,不留任何后患,也断了他背后指使人的念想。

一仗仗打下来,石磊磊疲惫不堪,身子日益虚弱,他相信黄始龙一定也这样,而且比自己还累,他一边干仗一边还得寻找躲藏的地方,担惊受怕的,能不累死他吗?仗打到这地步,比的不是拳头而是意志和毅力。石磊磊通过中间人得到黄始龙用一天就扔的手机卡号,给他电话:“黄始龙,光杆司令的滋味不好受吧,别死撑了,还是投案自首吧,我会帮你说情的。”

黄始龙慢悠悠地说:“石三郎,你的拳头都快握不紧了,还有脸来劝我?”石磊磊说:“只要你自首,你背后那个人给你多少钱,我加倍给。”

黄始龙呵呵地笑:“石三郎,你好俗啊。我黄始龙接下的单子,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除非我死了,这关系到我的名声,懂吗?”

石磊磊说:“你到底还想怎样?”黄始龙说:“要葛蔓蔓死,我早跟你说过的,让你尝尝失去最爱的滋味,这是‘老板’说的。”

石磊磊说:”你老板是谁,仲紫?”黄始龙说:“跟阿紫无关,不过顺便可以帮她报仇,也算一箭双雕。”石磊磊又追问你老板是谁,黄始龙说,你应该知道的,“老板”答应事成之后,把我弄到美国,我就可以跟阿紫在一起了,你说我会放弃吗?啪地电话悍然挂断。

石磊磊呆坐苦思,这个老板不是仲紫,那还有谁呢?

葛蔓蔓婚期定在4月29日,礼拜天,爸爸请算命先生合了两人八字后敲定的。葛蔓蔓跟李华约法三章:不生孩子,要和亮亮在一起;不做全职太太,还继续经营11点半酒吧;不摆宴席不拍婚纱照。李华全部同意,只因他是天主***,那天早上需要到教堂一下,葛蔓蔓答应了。李华说,我会跟你一起照顾好老人小孩的,只要他们不讨厌我。葛蔓蔓觉得冲着这句话,李华算得上爷们,虽然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肯定是可以预见的白开水,但多喝白开水有益健康。老百姓居家过日子,牵牵手亲亲嘴就很好了,又何苦爱得死去活来?我玩不起了,得掂量着一份感情交出去后能不能换回一份安全感。所有这些跟平庸无关,只关乎爱的经济学,石磊磊他是不会懂的。

葛蔓蔓带李华回家见爸爸妈妈,妈妈没有任何表态,爸爸是不乐意的,但事已至此已无话可说,只说“蔓蔓任性,请李先生以后多担待”,李华连连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亮亮关上房门,说什么也不开门。

这期间,已经有了女朋友的林风还藕断丝连,发短信:蔓蔓,和她在一起我找不到感觉,只要你说一声,我马上回来。葛蔓蔓回复:老同学要知足常乐,好好珍惜她,我过一阵就要结婚了,祝福我吧,有空带女朋友来酒吧玩。林风从此再无短信。一直在MSN保持联系的爱德华发来邮件,说他走出冰川期,总公司委派他到中国大陆西南地区组建公司,他希望“葛总”帮助他,去成都做名副其实的老总。还有,杳无音信的前夫梁暖冬居然也打来越洋电话,说他跟那个女人离婚了,美国的生意做得不错,希望能再给他一个机会,一家三口在美国团圆,好好过日子。

命运真是幽默大师,突然展开人生的多种可能性,供葛蔓蔓挑选。葛蔓蔓觉得自己完全继承了妈妈身上的属于“福州女人”这个品牌的理性因子,关键时刻一点不含糊地作出了抉择,那么冷静果断地告诉自己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她一口回绝了梁暖冬:“梁暖冬,如果你还是男人,就不要再打扰我和亮亮的生活!”梁暖冬嘀咕了一句什么,挂线了。对于爱德华的友情邀请,葛蔓蔓则委婉谢绝,说成都是她所喜欢的城市,但爸妈都老了,按中国人的习惯,应该留在他们身边。爱德华回复说:葛,我非常理解中国人的孝道,以后想来,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在机场接你……

石磊磊很快知道了葛蔓蔓的婚期和去天主教堂的行程,对王国梁说,这个大好机会,黄始龙肯定不会放过的,就是不知道他会使什么阴招。王国梁说,这鸟人已经惊弓之鸟了,还能有什么招数?石磊磊说,他是一个敢想敢干的人,大意不得。好像心有灵犀似的,小彭打来电话,说葛姐去教堂举行洋婚礼是抓捕黄始龙的好机会,他已经制定好方案,吴大队同意了,就不劳石哥出力了,好好休息吧。石磊磊说,知道了。小彭意犹未尽,很不解很遗憾地问,石哥,我就不明白了,葛姐这么好,你怎么忍心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新娘子,她喜欢的是你,知道吗?石磊磊无言以对,咬着腮帮子挂机,一阵剧烈的猛咳,咳得几乎不成人形。

王国梁说,三郎,还是赶快住院治疗,又不是到了一点没办法的地步,医生说只要……石磊磊打断他,我不能拖累别人,还是自己了断,不说这个了,帮我想想黄始龙可能出什么招。这些日子,石磊磊就住在国梁五金店旁边的一幢棚屋的顶楼,很简陋,但站在走廊可以看到蜿蜒的下杭路,几十年前,这里是福州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如今没落了,到处写着拆字的老屋,转过身,可看到不远处的闽江,滔滔江水,黄昏落日下,感觉真好。

4月28日的黄昏,夕阳也这样美好。石磊磊最新的手机响了,是高压郭老婆,问石磊磊有空没有,石磊磊问她什么事,她说要紧事,能过来一下吗?石磊磊说好,以为她又碰到什么困难,便打的去学军路一个漏雨的破旧平房,高压郭老婆住在那里。

这女人挺厉害的,前两个星期,石磊磊两部手机都关了,居然能七问八问找到国梁五金店,看见石磊磊就哭,说小孩老生病,帮人做卫生又没多少钱,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石磊磊领着她们到旁边的捞化店吃饭,看她们狼吞虎咽,石磊磊很难受,把口袋的钱都给她了。她大哭,说高压郭作孽,对不起石大哥。石磊磊说,别说了,以后有困难给我电话,这是我的手机号。女人拉着女儿跪在地上磕头。

到了那里,女人请石磊磊坐,可除了一张床和桌子,实在无地可坐。她女儿在桌上写作业,石磊磊便站着问什么事。女人不停张嘴但说不出话,石磊磊说有事就说,我能帮的一定帮你。女人红着脸说:“是高压郭这不要脸的要我说的,他说害石大哥的那个人不是仲紫,是另外一个人。”

石磊磊说:“是谁,高压郭知道?”女人说:“他知道,不过他要跟石大哥作个交易。”石磊磊说多少钱,女人憋了半天,说出一个数字:60万。石磊磊说我没那么多现金。女人说,高压郭说,房子也可以的。

高压郭要是在这,石磊磊绝对劈了他,这个钻进钱眼的两脚畜生,但他忍住气:“如果他真的知道内幕,我可以给他一套房子。”女人在贴满报纸的木板墙壁里掏了好久,拿出一个油纸包的东西,说都在里面,石磊磊伸手拿,女人不让,说:“高压郭说,要写借条才给。”

石磊磊要小女孩撕张作业纸给他,刷刷写了借条扔给女人:“告诉高压郭,他要再敢骗我,老子叫他活不过月底!”出了平房,撕开油纸,是六本笔记本,站在灰蒙蒙的路灯下一本一本看,是高压郭的笔迹,没想到他有记笔记的习惯,按时间顺序详细记录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从头至尾充满着对石磊磊的无尽歉意和忏悔。

石磊磊越看越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视之为兄弟的高压郭竟背着他做了这么多事:远兮离婚独住的那半年时间,她通过仲彩华联系上高压郭,用替他还赌债作诱饵,要他替她做事,要他背着仲彩华帮另找贩卖文物的合作人,还要高压郭帮她办妥出国手续,高压郭从中得不少好处;远兮到了美国后,高压郭对她的称呼改为“老板”,卖力地当马仔,还说老板生意如何做大做强,仲彩华只是一个合作伙伴,还有三四家更有实力的公司,还说“老板”驾驭水平如何高超,人在国外,也让那些老板服服帖帖听她遥控。

石磊磊哆嗦着手翻到官尾街烂尾楼那一段:“老板”通过我和道上一大佬联系上,收买贩毒的上线,假装要跟管彬交易,管彬果然上当,派她老婆出马。我按照“老板”的安排,先给石哥报告假新闻线索,然后提着一箱毒品上了二楼,埋伏好,过了一会,石大哥匆匆上来,一上来就被“老板”的妈打昏在地,原来“老板”还安排她妈潜伏当打手,真是没想到!!!又过了一会,仲紫拖着一个重重的箱子也上来了,我打昏了她,“老板”的妈面无表情地拿走那个箱子,我也把毒品放在那里,然后从后面小巷子溜走,没走多久,就听到警车声。后来我壮着胆子问“老板”为什么要这样设局,“老板”说就是要让石磊磊这个自私的男人痛苦一辈子,更要让那个女人也尝尝失去丈夫的滋味。我打了个冷颤,“老板”够毒,我为了还赌债,赚没良心的钱,实在是对不起石哥啊……

高压郭的笔记停在他偷偷溜回福州的那一段:“老板”真是神通广大,我回来第二天就知道了,给我电话要我赶紧消失,绝对不能让石磊磊追查到内幕,就要折磨他一辈子,不然杀我全家。我知道她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的,很害怕,只好自己给警察报警,让他们抓住好了,还是里面安全……

石磊磊已是泪流满面,他不敢相信内幕会是这个样子,掏出手机按高压郭记录的最后那个纽约电话拨过去,没人接,打了三遍,接了,一个万里之外也能感受到的千年寒冰一样的声音:”喂——”

天哪,真的是她!石磊磊吓得一下挂了机,一屁股坐在地上咬着手哭,手不觉得痛,眼睛却刺疼刺疼的,软软地倒在地上,眼泪滑过脸庞,流到地上,似乎要成为一条小河。也不知几点了,王国梁焦急打来电话,石磊磊说,在外面溜达,等下就回去了。

4月29日早晨,天不晴也不阴。李华率领车队过来接葛蔓蔓,葛蔓蔓按他的意思穿了一套西式裙装,来到教堂过一个形式。这个教堂处在居民区,前后左右都是绿树成荫的小路,好多老人在锻炼,也有一些妈妈推着婴儿车散步。她不知道的是,教堂对面大榕树下停着一排小车,当中就有石磊磊的那辆桑塔纳。

石磊磊早就在这里了,昨晚一夜未睡,眼睛很红很痛,睁眼都吃力,但他清楚看到葛蔓蔓李华和亲朋好友进了教堂,里面没有她爸妈和亮亮。他还看到小彭七八个人化装成锻炼的,路边卖包子点心的,还有报摊蹭报纸看的,占领了教堂四周要害处,还有两辆车停在另一头随时待命。小彭这小子调度越来越得法了,黄始龙会以什么方式接近葛蔓蔓呢?

教堂的唱诗班响起,十五分钟后,人群簇拥着新人出来了,走向停在教堂右边空坪的车队。

小彭他们全都站起来,警觉打量四周的任何举动。

新人都快走到车边了,还是没动静,难道黄始龙草包了?石磊磊纳闷。

突然,教堂左边的小路上飞速开来一辆新皮卡,轰轰地冲向新人。石磊磊假设了黄始龙N种出场场景,就是忽略了这种最笨却也最直接的杀招。他不假思索,开车撞倒路边的栏杆斜插过去,要拦截皮卡。

小彭他们警告皮卡停车,但它依然凶狠地呼啸而来,他们只好躲避开。

新人已经上车了,皮卡发疯一样要追过去,被赶来的石磊磊横着挡住,一声巨响,石磊磊只觉大腿麻了一下,锥心的痛。

他车技好,三下两下摆正了车子,虎视眈眈盯着皮卡。皮卡想绕过去,都被石磊磊挡了去路,眼看新人车队开了五十来米远了,皮卡孤注一掷地高速正面冲来,石磊磊想也没想,也将油门踩到底,两辆车撞上了,又一声巨响,两辆车的车头都瘪了。

石磊磊想象过无数种决战的方式,却没想到两下就了结了,他用眼睛余光最后看了看安全而去的车队,头耷拉下去了。

葛蔓蔓那辆车的司机回头看看,说后面好像出车祸了,李华说这里路窄又弯,经常撞车,葛蔓蔓笑笑,没有说话。

小彭冲到变形的桑塔纳边,费力拖出石磊磊,只见他大口吐血,带着哭音说:“石哥,我们可以抓住他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其他警察持枪将黄始龙架出,已经没了生命迹象。石磊磊的嘴巴还在吐血,小彭慌了,脱下衣服想包扎,可哪里包得住?他大喊,快叫救护车!

石磊磊从口袋掏出揉碎的两张纸,示意小彭给笔,写下一串电话号码:“打……电话。”小彭拨通电话递给石磊磊,没人接,石磊磊吃力地说了一句:“远兮……我,我们,两清了。”脸色蜡黄蜡黄,眼神一点一点涣散,小彭跪在他身边:“石哥,还想给谁电话?”

石磊磊已经说不出话了,用带血的手吃力地在纸上写了一个手机号,还有“兰倩,对不起”五个字。小彭拨打手机,却是空号,他呆呆地看着石磊磊,问还有什么心愿,石磊磊笑笑,用最后的力气紧握小彭的手。小彭说,放心,我和小云会像自己的女儿一样照顾榕榕。

救护车来了,可石磊磊已经闭上眼了。周边的居民远远站着围观议论,叹息。小彭一边哭一边打开那两张纸,是石磊磊的体检诊断书:肺癌。

葛蔓蔓到了傍晚才知道噩耗,是表姐打电话给她的,介绍了石磊磊牺牲的全过程以及他得了肺癌的真相。葛蔓蔓心里轰的一下塌了,全明白了,她很想哭,但没有眼泪,该流的泪都流走了,她只是猛然想起那次在半醒居他引起哄堂大笑的那句话:“我想要纯洁的爱,为了爱可以牺牲自我。”当时所有的人包括自己都觉得这只是恶搞,可他妈的这世上有用生命来践行的戏言吗?葛蔓蔓很想恶狠狠揍自己一顿。

李华在喝银子羹,问蔓蔓怎么了,葛蔓蔓微笑着说:“石磊磊死了,在教堂前。”李华手里精致的德化碗掉在地上。

石磊磊走后,小彭请了半个月的假,他爸妈也赶过来了,寸步不离陪着小云和榕榕,榕榕哭着要爸爸,小云抱住她哭。小彭忍着悲痛,整理石磊磊遗物,在二楼房间抽屉找出一份早写好的遗书。小云哭着看,泪水打湿遗书:

“小云: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不要伤心,小彭会照顾好你和榕榕的,他人品好,踏实,我觉得你们在一起会过得好。当然,这只是哥的建议,婚姻大事还得由你自己决定。

现在说一下财产处置:一,林静有我的孩子了,这出乎意料,她用了一些手段瞒着我怀上孩子,说以后不准备结婚了,就带着孩子过,她对男人产生了偏见,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这样做,很不尊重我。但既然成事实,就要正视,请将我在温泉公园的那套房子给她,算是给未见面的孩子的一点礼物。我对不起这孩子。

二,请允许我将现在住的小区那套房子作为你的嫁妆,哥来不及给你备份体面的嫁妆,聊表心意吧。

三,剩下的房子就当作榕榕的抚养费用,请一定教育好她,不要让她走她妈妈和我的路,一定要健康成长,平静生活。拜托,再拜托。

四,我在隧道公司还有技术干股,他们会汇钱来的,请将这笔钱不留名转交给兰倩的预防犯罪基金会,以表此生之歉。

我这辈子注定是失败的,不是好儿子,不是好记者,不是好丈夫,更不是好父亲,但上天赐给我一个好妹妹。想到这,此生足矣。

不要为我多伤心,要好好生活下去。我在天国为你们祈祷。

另:我那些朋友如果要带我走,请不要阻拦,就让我跟他们走。

哥。”

小彭红着眼圈看了几遍,憋了一阵终于说:“怎么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葛姐?”小云哇的一声,又是大哭:“命都给她了,还要怎么提?”

榕榕也跟着哭,但毕竟是孩子,哭累了睡,睡醒了吃饭,吃饱找东西玩,抱出铁盒子拿那个银制长命锁玩耍,小云拿过来重重摔在地上,说不要玩这个,长命锁啪地分成两半,里面藏着一张褪色的纸条。小云打开看,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贝贝,我的乖宝贝,爸爸爱你,希望你好好读书,考大学,不要走爸爸的路。爸爸准备了五百万供你读书的。这是留给你的钱,谁也不能拿走,不然我在阴间也不会放过他们。银行卡藏在官尾街地藏寺左厢房旧香炉丁三,密码是宝贝的生日。爸爸爱你。管彬。”

小云给小彭看,小彭很吃惊,赶紧给吴大队电话。两小时后,吴大队回电,说卡取出来了,跟银行确认,确实有这笔钱。吴大队叹了口气说,想不到管彬无恶不作,却这样疼女儿……

石磊磊的追悼会三天后举行,李华问葛蔓蔓去不去,葛蔓蔓说我约好人洗酒吧窗帘的。李华说那我去吧,送小石最后一程。葛蔓蔓觉得李华是个好人。他回来说,追悼会来了很多人,最特别的是一群坐卡车来的人,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没人说话,也没人哭,每个人鞠了三躬,拿出一瓶白酒倒地上一半,自己喝干一半,然后抱着小石的骨灰盒上卡车走了。

葛蔓蔓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一生都在跟自己玩行为艺术,连最后一程也不放过,他其实谁也不信,他的故乡不在这里。李华问蔓蔓你没事吧,葛蔓蔓说最近茶喝多了,血压有点低。李华说,那要去看看中医。

妈妈知道石磊磊走了的消息后,端条小凳子坐在阳台哭了好久,妈妈在自己跟梁暖冬离婚的时候都没哭的,现在却哭了。葛蔓蔓垂下头,想掉点眼泪下来,但没有。亮亮也哭了,不停说要爸爸,从此不跟葛蔓蔓说话,一切又回到一年前的状态。

依松决定跟他女朋友开一家咖啡馆,葛蔓蔓很理解,临走前一再交代,以后咖啡馆有什么问题,随时找她。依松点头说好,三郎哥的离去让他沉默了好多,他不想再在酒吧呆,葛蔓蔓表示理解,所有人都有情有义,就自己铁石心肠。

过了一段时间,葛蔓蔓还是去了杨桥路公司那边,小云正在收拾东西,说不租了,这里要拆迁。客气地问葛蔓蔓有事吗,葛蔓蔓说没事,过来看看。小云说:“你不要自责,我哥只是做了他觉得应该做的事,跟谁都无关。”葛蔓蔓笑笑,小云也笑笑,说再见,葛蔓蔓也说再见。

葛蔓蔓开车来到仲紫跳江的堤岸边,江水还是那样急,仿佛把一切都冲走。她从包里拿出张老师送的那个被砸出凹处的金手镯,扔进闽江,只砸出了几个小水泡。一个人的离去是轻而易举的,不会留下什么永恒不灭的印记,但生活还要继续却是永恒的。

葛蔓蔓开车回去的路上,想起酒吧“11点半”的霓虹灯牌匾上满是灰尘,哪天该叫工人冲洗一下。还有,林静预产期听说在8月,同学一场,哪天把亮亮以前的婴儿装送过去吧。

对了,听酒吧很多客人说,最近本土网站论坛突然流传一首歌,很好听。葛蔓蔓好奇,上网找歌,一个叫“孩子他爸叫李钢”的网友上传的,歌名《鹤冲天》,吉他自弹自唱,很像客家山歌的曲调,声音沙哑,有点不正经:

“鹤的天空又高又亮,

他的一生只有翅膀,

黑洞洞的枪呀,密麻麻的网,

他用胸膛撞开出口,一路激荡,

鹤啸九天,那是理想啊。

三角梅的黄昏,有笛声飞过,

他说那是未来的天堂。

你说你想要什么,

他说想要纯洁的爱,

月光光,秀才郎,

骑白马,过莲塘。

咳,

柳永的温柔乡里,笑着泪千行。

咳,亲爱的,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葛蔓蔓看看歌曲结尾:三郎作词,远兮作曲。

婚后的李华很顾家,兑现所有承诺,也很满足于亲嘴可以、接吻不行的家常生活。公司生意越做越大,要在美国纽约开分公司了。8月份,福州最热的时节,分公司挂牌成立,李华请葛蔓蔓也去一趟,帮忙翻译事宜。葛蔓蔓答应了,坐飞机到纽约,入住五星级酒店,许是时差没倒过来,葛蔓蔓头晕,李华陪她到房间,分公司员工有电话请他下去大堂一下,他说蔓蔓你先喝水,我马上上来。

李华出去没多久,门铃响了,葛蔓蔓用英语问哪位,有何贵干,没反应,就用汉语问谁呀,一个女人压低嗓子的声音:“送花的。”

刚来纽约谁会送花,难道是李华想给自己来个惊喜,制造一点异国小浪漫?葛蔓蔓打开房门,一个花篮,白花花的花,叫不出名,白得那么惊心动魄,葛蔓蔓说:“请问您是?”

花篮后面露出一张脸,艳丽动人,葛蔓蔓吃惊地大叫:“仲紫,怎么是你?你怎么在美国?”

仲紫笑着说:“‘老板’要我代向你问好。”

葛蔓蔓说:“老板是谁?”

仲紫说:“你不知道‘老板’?‘老板’可知道你,她说凡是石磊磊喜欢的女人,都得受罚。“突然从花丛中拔出一把尖刀,刺向葛蔓蔓……(完)

小说《亲嘴可以接吻不行》 第16章 “老板”的尖刀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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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痴迷跟踪者 第7章 仲紫出狱了 第9章 心事被看穿 第11章 周旋再周旋 第13章 只为你绝情 第15章 当年的圈套 第16章 “老板”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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