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能御风而行的列子非常喜欢游览。壶丘子就对他说：“御寇这么喜欢游览，游览有值得你喜欢的呢？”列子说：“游览的快乐，在于我所看到的变化。别人游览，看到的就是眼前见到的东西；我游览，看到的则是事物的变化。游乎游乎！没有人能分辨不同的游览方式。”

壶丘子说：“御寇的游览本来跟别人没有什么差别，还非要说与别人不同呢！凡是见到的东西，必然会同时见到它的变化。看到外物的变化，却不知道也身处于变化之中。只看到了外物，却不知道反观自身。观看外物的，希望能把外物都看个遍；反观自身的，也应把自身都看遍。把自身都看遍，这就是游览的最高境界；把外物都看遍，并不是游览的最高境界。”从此以后，列子就再也不外出了，因为他认为自己不懂游。

壶丘子说：“这就是游的最高境界啊！游的最高境界，就是不知道到了哪里，看得最高境界，就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观矣，这是我所说的游，是我所说的看。”

壶丘子认为“游之至”是“取足于身”，而不是“求备于物”，这种游，我们暂且就把它称之为神游吧。足不出户而游天下，精神和思想是很自由的。然而比精神和思想更自由的，就是人的想象力。才高八斗，被称为“仙才”的曹植，想象力就极为丰富，他的神游，一般都与仙人有关。“晨游泰山，云雾窈窕。忽逢二童，颜色鲜好。乘彼白鹿，手翳芝草。我知真人，长跪问道。西登玉台，金楼复道。授我仙药，神皇所造。教我服食，还精补脑。寿同金石，永世难老。”

梦想越美好，现实越残酷，是怎样令人难以喘息的现世处境，让曹植想要逃往虚无缥缈的仙界的呢？“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尘世中的天地是那样的局促狭小，不知道哪里才可以安身。让曹植难以安身的，正是他的家人，“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正是有了这样的现实遭遇，曹植才会在泰山看到仙人在悠闲的下棋，看到“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才会幻想着仙人韩终和王乔，邀请他到天上，他还没举步就已经行了万里路，轻轻一跃就登上了太虚仙境，在云端尽情飞腾着，任清风吹拂着他的身躯；才会在洛河边遇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的宓妃。然而，也正是有了那样的现实遭遇，曹植才会在神游之后如落千丈，怅然若失。

曹植羡慕庄子的洒脱，模拟《庄子·至乐》编造了一个“游乎陂塘之滨，步乎纂秽之蔽”时路遇死人头骨的故事。曹植在路边看到一个死人头骨，便问它到底是怎么死的，头骨没有理他。曹植用手轻轻地敲打着头骨，叹息道白骨毕竟没有灵魂，不禁羡慕庄周前往楚国时，恍惚中有骷髅托梦通情。这时，隐隐约约中，曹植也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跟他讲生死的道理。“夫死之为言归也。归也者，归于道也。道也者，身以无形为主，故能与化推移。”他们交谈完毕后，曹植便命人拂去骷髅上的灰尘，然后用白娟把它盖好，埋在路边，堆上土，用绿树枝遮蔽好。然而曹植没有相信这种“万物一府，死生同状”的论调，他说：“夫存亡之异势，乃宣尼之所陈。何神凭之虚对，云死生之必均。”生死存亡所处的环境不同，而且仲尼也已经说过，何必空对神灵，说死生没有区别。

曹植无法摆脱现实的困境，所以他不可能像庄子那样洒脱，最后只得忧郁而死。身处于王室家庭，确实有很多无奈，或许死，才是曹植最后的解脱。如果死后真的有灵魂存在，愿他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逍遥鬼。

小说《极简游》 第15章 曹植的神游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