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最后一次在影棚拍照，工作进行到尾声，摄影工作室里的众人已经开始商议要去哪里办尾牙了，程鹭晨在更衣室里帮凌瑞阳收拾物品，刚好爸妈打来电话，话没讲完，她发现自己手机忘记充电，马上就要自动关机了，可她还要把拍摄完成的照片发给厂商的人看，就去凌瑞阳外套口袋里掏他的手机。她跟凌瑞阳的手机是同一个密码，但她从来不擅自打开凌瑞阳的手机，翻看他手机里的东西，只就这么一回，看到最不该看的东西。

连续有多个未听语音，程鹭晨以为是厂商的人在催照片，也没看清楚就点开，一听，如遭雷殛，眼前全黑。一个陌生的头像发来的语音，甜腻的小女生在撒娇：大宝贝，你想不想我？你在干嘛？我每天晚上都想你想的不行，可是都不敢联系你，只能默默等着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可我现在实在等不了了，大宝贝，我太想你了，马上过年了，你陪我去马尔代夫度假好不好？

一连多条语音，述说对凌瑞阳的爱慕之心，思念成疾，以及两人之间的小甜蜜。程鹭晨一条一条的听完，打开凌瑞阳跟这个头像的聊天记录，什么都没有，显然被清空了，被凌瑞阳清空的。程鹭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连心痛都是后面才袭来，一袭来就排山倒海，胸闷的不行。

“鹭晨姐，Hozen哥让我通知你，马上就可以收工了，收工以后大家一起聚餐，请你跟瑞阳哥哥务必赏脸。”更衣室的门被推开，摄影师Hozen的女助手把脑袋探进来，“务必要赏脸哦。”

按理说，凌瑞阳需要跟摄影师打好交道，做为他背后的女人，需要帮他维护这些关系，摄影师提出要聚餐，又是年底即将放假的时候，程鹭晨不能拒绝，可她那天就是不想去，心跟野火烧一样，烧的她想把手机狠狠砸碎，在影棚里放一把火，烧的连外套都穿不了。

“你干嘛？连招呼都不跟人打，Hozen叫了你好几声，干嘛不理人？”凌瑞阳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提着她的外套从后面追上来。影棚在创意园里，创意园远离市区，如果不叫车，根本打不到出租，但程鹭晨不管不顾。

上海的冬天总是下雨，冷意渗人，不一会儿人就冻得哆嗦。

“怎么不说话？”凌瑞阳声音里有些不耐烦，“跟你说话呢！”

已经是傍晚了，雨下的不大，但是绵稠，她单薄的里衣都湿了，冻得缩着，凌瑞阳也没打伞，只把棉外套的兜帽戴上，把手里她的外套朝前一递。“你的衣服。”

她忽然就停了下来，侧过身看着他递来的外套，他只是拿在手上，再没有其他动作，那一刻，她满心都是说不出的失望跟失落。她想起十年前他们刚来上海的时候，凌瑞阳初入模特这一行，也是在这个创意园里，那时是参加广告主的一个活动，也是同样的冬天，结束之后他们打不起车，两人徒步往市区走，因为是参加活动，没有什么经验的两人都穿着礼服，没带备用衣服，为了搭配礼服，她甚至还穿的是一双细带子的凉鞋，而外面飘着零星的雪，凌瑞阳看她冻得脚趾蜷缩，露出的皮肤都是青紫的颜色，二话不说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蹲在地上硬给她穿上。

“你把鞋子给我穿，那你穿什么？”他的鞋子很大很大，可是穿在脚上很暖很暖。

凌瑞阳说：“我包里有一双拖鞋，刚在活动后台拿的。”

是那种酒店里的一次性拖鞋，纸质的，一见水就湿透，他就穿着那双白色纸质拖鞋，把西装外套也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走，那时他们互相扶持，彼此心疼，住在娄山关路30平米的简陋老公房里，家徒四壁，凌瑞阳把家里所有的姜都煮了水，两个人一人一口喝了半壶生姜水驱寒。

可是现在他不心疼她了，看着她吹冷风，还不耐烦。

“你赶紧叫车啊，你在干嘛，为什么不叫车？”

程鹭晨终于爆发了，从凌瑞阳口袋里夺过手机，输入密码，好几次因为情绪起伏太大，手抖的厉害都输错，最终把那个微信头像调出来，抵在凌瑞阳脸前，厉声问他：“这是谁？”

凌瑞阳看到上面的语音已经被听过了，心里霎时间明白过来，但他是个天生沸点高的人，只是怔了一下，轻描淡写的回答：“一个业务上认识的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

“一般朋友。”

“你还撒谎！”程鹭晨直接把手机砸在凌瑞阳头上，“一般朋友你清除聊天记录，一般朋友会叫你宝贝儿，一般朋友会说整晚想你想的不行，一般朋友会说想念你亲吻她的时候身上的烟草香味？”

那一下结结实实砸在凌瑞阳头上，额角的鬓发里渗出血迹，砸的凌瑞阳火冒三丈。“你疯了？”

程鹭晨浑身发抖，大吼大叫：“凌瑞阳！你个王八蛋！”

他们俩最终没有一起回家，程鹭晨在创意园大门口拽着凌瑞阳又哭又打，惊动里面刚刚收工的摄影工作室众人，凌瑞阳觉得丢脸，撇下程鹭晨自己走了。她恍恍惚惚，一个人边哭边走，摄影师Hozen实在看不过眼，让工作室里的人硬把程鹭晨拽上车，把她送回了家。当天晚上凌瑞阳没有回来，程鹭晨穿着湿衣坐沙发上一夜，想象着凌瑞阳跟那娇媚声音的主人呆在一起的画面，她虐待自己的身体，用这种折磨试图减轻心理上的摧折。然后她拿出捡回来的凌瑞阳手机，打开电脑，搜索恢复聊天记录的方法，按照方法逐一尝试，最终恢复了凌瑞阳跟那个女孩的聊天记录。

她坐在沙发上一行一行看两人的对话，最早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她回忆三年前的那个时间点，凌瑞阳跟几个年轻小模去海岛拍一组时尚杂志的照片，她因为生病没有同行。那个女孩也是模特之一，容颜娇媚，身材绝好，最主要比她年轻许多，有自己的事业，家境似乎也不错，看朋友圈里PO出的照片，过得活色生香。她又去搜索女孩的微博，从三年前开始一篇一篇的看，看到她跟凌瑞阳合作的广告片，上面凌瑞阳雕塑一般的脸，凤眼深沉，笔直犀利的眉毛，露出八块腹肌和晒成麦色的皮肤，任是谁看了都容易脸红心跳，照片上配一行字：不思进取，就思你。已经算是很明显的告白了。

女孩发给凌瑞阳的话都很暧昧，始终是在主动出击，从开始学韩剧里一样叫他前辈，渐渐就变成了大宝贝，或者宝贝。凌瑞阳生活中就是个话少的人，给人回复也是字少，女孩问他：你想不想我？有没有想我？他从开始的“哦”，到“嗯”，最后变成“想了”。程鹭晨感知两人关系的变化，再往后看，女孩逼着凌瑞阳叫她宝宝，最后凌瑞阳也叫了，那一下，她的心稀碎。

不思进取，就思你。何尝不是她当年的写照。为了跟凌瑞阳长相厮守，她瞒着家里放弃了学业，放弃了安排好的稳定工作，还从家里逃家，跟着他和他的乐队走南闯北，去过广州，西安，兰州和银川，那一段生活又爽又飒，她那么爱漂亮的人，跟他一起穿旧的军大衣，陪他去找灵感，到处去演出，生生变成他的贴身助理和经纪人。

凌瑞阳和乐队曾经红过，还签了唱片公司出过歌，只是没长久。后来在三里屯被模特经纪公司发现，还被邀请上过戏，那时候她满心欢喜，憧憬未来，觉得自己挑男人的眼光真不错。

女人这一辈子，唯一赌的东西，就是爱。结果现在，她赌输了。

那个晚上程鹭晨整整抽掉两包烟，直到第二天上午凌瑞阳才回来，回来一声不吭就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坐在沙发上幽幽看着，直到凌瑞阳推着行李箱从房间出去，才猎豹一样猛的扑上去，那一个瞬间她爆发惊人能量，双眼亮的可怕。“你要去哪？昨天晚上你在哪？跟谁在一起？”

她挡在门前不让走，凌瑞阳沉默片刻，叹气道：“工作暂时都结束了，我想回家去静一静，我们俩分开一阵，对彼此都好。”

他们原本约定好的，这一次过年同回她家，下一次再同回凌瑞阳老家，他现在又言而无信。“回家？你是去跟你的小情人度假吧？”

凌瑞阳说：“你要是不信，等我到家给你发视频。”

“我就是不信！我对你再也没有信任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那你想怎样！”凌瑞阳低吼。

她想怎样，是啊，她色厉内荏，凶相毕露，心里却没一点主意，漏了个大洞，什么都存不住。

她又能怎样？恨他，恨他怎么可以不爱自己了，自己深爱的人不再爱自己了，这比被他背叛更令她难以接受，她的自尊心，自信心都被摧毁，她觉得自己被凌瑞阳毁了。

“你想怎样！”她也吼。

“我们先分开一阵，等彼此都冷静了以后，再谈这件事。”凌瑞阳拉起行李箱，想将她从门前拉开，这更是刺激到她，觉得凌瑞阳现在就连跟自己多待一分钟都无法忍受了，自己竟然这么被他厌弃，她是有多不堪？

战争一触即发，她把证据一样一样的亮出来，通过分析那女孩朋友圈跟微博发照片的时间点，背景标志，一些零散的小细节，再比对凌瑞阳的，得出他们私下瞒天过海的幽会，还暗戳戳的示恩爱，又逼着凌瑞阳给那女孩打电话，交出她的号码，她非要跟女孩通话，从凌瑞阳这里得不到回答，她就要从对方身上得到，总之，她可算是把天蝎座的歇斯底里发挥个彻底。可跟她棋逢对手的，恰巧是最沉默寡言，具有绝对意识，又不擅表达的摩羯男，彼此都要把对方搞疯。

她开始疯狂的撕扯凌瑞阳，指甲刮伤他的脸和脖子，毁掉他的鞋子和衣服，用一把剪刀威胁他，不允许他离开，当时她不知道，自己在发烧，人在发烧的时候，会引起大脑的思觉失调，神经杂乱，她不仅身体发烧，理性也发烧，很多事情控制不了，才做了那些过激的事情。

她问凌瑞阳：“你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因为她比我年轻？”

凌瑞阳这个钢铁直男竟然回答她：“因为轻松。”

她又问：“那你到底爱不爱她？”

凌瑞阳再次奉上反面教材的回答：“谈不上爱，但是没有一点喜欢，也不可能在一起。”

因为是实话，所以更难听。凌瑞阳宁可朝她伤口上撒盐，都不愿意哄着她。

过年期间，两个人就这么呆在屋子里，自虐式的抽烟，要么沉默，要么爆发。期间父母打了无数电话，发了无数信息，她都不想接不想看，只在除夕当天给他们回了电，撒谎说有工作回不去。也不能算完全撒谎，因为初五这天凌瑞阳确实有个广告要拍，不是平面，而是他生平第一则电视广告，这支广告是他们之前千辛万苦争取来的，为了这支广告能启用凌瑞阳，他陪厂商招待客户，充当陪酒员，硬是喝倒一桌子的人，因为酒量好，才得以胜出，因为这就是一支白酒的广告，实打实有专业剧组来拍摄，将来投放在卫视上的，对于三十好几的凌瑞阳来说，模特饭已经吃不了多久，能够拍摄一支这样的广告，对他未来的职业生涯跟转型都有帮助。

但是程鹭晨死守大门，不放他走。厂商派了车跟司机来接，停在她家楼下，拼命按喇叭，最后逼得厂商亲自给凌瑞阳打电话，语气十分不善。毕竟租一天影棚设备和摄制组人员的开销也不便宜，而且所有人都到位了，就差凌瑞阳，全都在等他。厂商老板威胁要告凌瑞阳违约，要赔违约金，凌瑞阳急了，跟她厮打起来，她原本不可能打得过一个一米八八的大男人的，但那天她就像一头母狮子，一个英勇无畏的女共产党员，她的那份凶悍，终于震撼了凌瑞阳，并且把凌瑞阳眼睛下面抓出三道血痕来。

拍广告的事彻底没戏了。

跟凌瑞阳的拉扯战，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凌瑞阳想要休战，也做出了低姿态，但她不肯偃旗息鼓，凌瑞阳无力的问她到底想要怎么样，他出轨了，他对不起她，但她这样耍性子闹腾，也没什么意思，不然分开算了。

“我为了你付出那么多，这房子刚买的时候，我们没钱还月供，都是我爸出的！”在这段感情里她投入的成本太多太重，怎能甘心。

“房子给你。”

“不行！”

凌瑞阳把钱包里的钱，银行卡，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摘下来扔地上。“给你，统统都给你，你给我买的衣服，裤子，鞋子，所有东西都还你！”

“不行！”

“你还想怎样？出轨不是一个人的错，这么多年，我想跟你结婚，再跟你生个孩子，可是你呢，就知道逼迫我成功，逼迫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你面上有光，整天跟我说什么要高级，要高端，你羡慕人家能够全世界去旅行，你想要与众不同的生活，你把自己的梦想都强加在我身上，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问过我要什么吗？我也按照你想的去做了，我不喜欢跟人交际，不喜欢在镜头前面搔首弄姿，可是为了你想要的生活，我都去做了，你还想我怎样？拍广告的事，是你要我接的，现在你又毁了它，你到底要怎样啊！”

凌瑞阳是个一天说不了十句话的人，被逼的直接突破了语言数量上限。

“我要求你，不是为了你好？生了孩子就要为他一生负责，不是只管饿不死！我们现在连自己生活都顾不住，拿什么养孩子，给他一个好的未来？”

“结婚生孩子一定要有钱吗？结了婚，生了孩子就不能奋斗了？你就跟你妈一样，只要自己觉得是好的，是对的，不管别人怎么想，愿意不愿意，就一定要强塞给别人，用‘我是为你好’的方式，想要把别人按照自己的标准去打造，什么都要按照你理解的，你期望的，你眼睛看着的地方，去做去走，但我的人生毕竟是属于我自己的！我不是你的牵线木偶，凭什么让你来控制我的未来！”

“你的未来里也有我一份！”她举起笔记本电脑就砸过去。

再后来，王真她们就来了，不管电话怎么响，她就是不接，可王真是个一根筋，打不通就一直打，烦躁中她把自己的手机也摔了。有一个瞬间，她看到凌瑞阳望着自己的眼睛，里面都是冰冷的厌恶，曾经的温度都成了灰，她的心一路跌下去，那一刻她就觉得，如果今天凌瑞阳走出这个家门，可能他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真正的离开，是没有告别的。从来扯着嗓子喊着要走的人，都是最后自己把摔了一地的玻璃碎片，闷头弯腰一片一片拾起来，而真正想要离开的人，只是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裹了一件最常穿的大衣，出了门，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卫生间门外传来敲门声，王真拍着门，试探地问：“鹭晨，你在里面好久了，洗好没？我给你下了点面。”

程鹭晨盯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像个从来不认识的人。爱情，把她的样子全都改变了。就算修行最好的人，也过不了亲密关系这一关，这一关，就是相爱相杀，不成功，就要成仁，直见性命。

小说《种春风》 第11章 相爱相杀 下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