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不管父母啦？我原本也看不上凌瑞阳，他对程鹭晨的人生能有什么好的作用？是可以让她过上好日子，还是带给她提升？”

肖阿姨前几年被检查出得了帕金森，腿也很不好，爬两层楼梯就要停一停，王真见他们两个老人手里还提着菜，忙快步跑下去，接过东西，顺手搀着往家送。

“真真，你已经回来了。”肖姨见到王真，心里就又开始惦记埋怨自家孩子，“这些孩子里，如今就只有你肯常回家看看，我家程鹭晨也不晓得整天忙什么，这两天电话也没接，信息也没回，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快过年了，外头怕不安全，犯罪分子也要回家过年，别是碰上了吧，也不给个信儿。”

程鹭晨爸爸立刻板起脸说：“你这人都什么思想，大过年的，你别乱说话行不行。”

“谁乱说，你没看社会新闻啊。”

程鹭晨的爸妈吵架吵了一辈子，两个人在单位都是领导，事业上都是模范，也都是要强的性子，谁也不服谁，经常因为各种小事，不同的观点争论不休。王真生怕两个老人再争起来，忙道：“程伯伯，肖姨，程鹭晨在时尚圈做事，高大上的很，经常国内国外飞来飞去的，可能飞机上没开手机，你们不用担心。肖姨，现在外面的社会治安好得很，犯罪分子都是极个别的，碰上的概率相当中彩票，您别胡思乱想。”

程鹭晨妈妈把嘴一撇：“坐飞机最不安全了，风险不能自己掌控，全靠开飞机的那个人，这不是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吗，谁知道那个开飞机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哎哟，我说你可真是够能操心的。”程鹭晨爸爸气的把手一甩，“照你这么说，坐汽车坐高铁也都不安全，人就应该回到原始社会，要么别出门，要么全靠走。”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怎么了？”

“你讲不讲理？”

两个老人一如既往还是吵上了，跟两个儿童一样拌嘴，王真搀着程鹭晨妈妈，把两人送到家门口，匆忙告辞，让他们安心等程鹭晨回家就好。下到一楼，还能听到楼上传来的争吵声，一楼靠楼梯的一侧，大铁门哗啦一声打开，伴着一阵咳嗽声，一瘸一拐的走出来一个矮个子小老头儿。王真吓一跳，这是她另外一个儿时伙伴艾小琳的爸爸，才不过一年未见，艾小琳爸爸整个人变得王真差点认不出，他似乎一下子衰老了十多岁，人也消瘦。

“艾叔叔。”王真性格开朗随和，从小在院里见谁都礼貌的打招呼。

艾小琳爸爸岣嵝着身子，头戴一顶针织老头帽，穿一件看不出是黑色还是藏蓝色的大棉袄，围着起毛球的驼色围巾，两根裤管空荡荡地，脚下一双黑色厚棉鞋，打扮的还像上世纪的人，扶着墙慢吞吞朝楼门洞走。他只有一条胳膊，打王真记事起，艾小琳的爸爸就缺了一条胳膊，听家里人说，是年轻时在车间里被车床给压断了，因为出了这种事故，被压断的又是右臂，再干不了什么活，后来就被安排看大门了。艾小琳的家在一楼，这是单位房改时特殊照顾的，跟王真，程鹭晨家楼上楼下，所以三个年纪相当的女孩走的比较近。

“回来了。”艾小琳爸爸话不多，对人也不怎么热络，只是点头致意。

王真看他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扶着墙壁，双腿无力的样子，很想上去搀扶，但是又不敢。这一栋家属楼里，唯独艾小琳家，让她觉得难以亲近，虽然跟艾小琳也是从小玩到大，一起上下学，一起玩游戏，但总好像隔着一层，不是那么的贴心。

楼道很狭窄，两人难以并排通行，艾小琳的爸爸扶着墙，侧身让王真先走。

“天这么冷，您还要出门啊？”

“琳琳今天回来。”

艾小琳要回来了？王真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位儿时的伙伴，好像是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再没见过她。艾小琳家境不好，父亲因公致残看大门，母亲没有正式工作，以前在厂里食堂打杂，所以她从小学习刻苦，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艾小琳竟然高考失利了，从那以后就再没见过。不过这么多年以来，还是能够断断续续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听说艾小琳在北京打工，后来成了家，三年前还生了个儿子。三年前的春节，艾小琳的母亲在***女儿照顾月子，只有艾小琳爸爸独自在家，王真爸妈怕他一个残疾人不便利，曾邀请他来自家一起过年，却被拒绝了。

“叔叔，小艾真的回来了？”王真再确认一遍。“她十几年都没回来，今天真的回来啦？”

“咳咳，回来了，我去大门口迎迎。”

艾小琳爸爸话少，但从无虚言，寒暄了两句，王真走出楼门洞，艾小琳家厨房的窗子冲外，可以看到艾小琳的母亲在里面忙碌的身影。这个身板高大，有些像男人的农村女人，三十几年来，靠一己之力撑起这个家。

院子曾经很宽敞，一排一排的家属楼规划整齐，院子的一角，几棵杨树的下面，以前还有水泥板做的乒乓球台，附近一个沙坑，从前是小屁孩们的乐园。再往前，穿过一个过道，从两栋家属楼中间走过，就是曾经最爱的小卖部，那边一溜平房，小卖部卖一些零散生活用品，挂满彩色的画片，柜台上几个大玻璃罐子里装着泡泡糖和各种硬糖块，一毛钱可以买好几个。再拐过一道弯，是一条长长的下坡，底下还有专门的副食品商店，日用百货商店，职工浴室，理发店，家庭小餐馆，专门存放自行车的车棚。车棚外面一个小屋子，是艾小琳爸爸工作的地方，他的工作就是看车棚的大门。艾小琳爸爸在车棚外面用废弃砖头和预制板搭了几张桌子，每天上午院子里的奶奶们买完菜，也不回家，都围坐在那里一边拉家常一边择菜，爷爷们下象棋。

王真闭着眼，站在家属院里，过往的场景迎面而来，电线杆上曾经挂着的大喇叭似乎又响了起来，播放着《八十年代新一辈》，自行车铃声交错而清脆。她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剪着学生头，穿蓝白色的水手裙，扒在冰棍车前买小豆冰糕；长发飘飘的程鹭晨，手里拿着一本画册看得津津有味；二男头的艾小琳，穿她爸发的白汗衫，胸前印着厂名，跟几个小男孩打架。

光阴荏苒，居诸不息，儿时只盼快些长大，可以有足够的零花钱，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觉得那就是最大的幸福和自由，长大了才明白，踏入社会什么都要靠自己才更加辛苦。身为八零后这一代，曾经是时代的宠儿，伴随改革开放成长起来的一批人，有充满游戏的童年，没有经历过战争和饥饿，任人宠溺与议论，跟许多经典动画片和影视剧一起度过。还是当小孩好啊，时光易逝，人生短促，睁开双眼，自己已经三十好几，这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纪。

如果人生分上下半场，是个葫芦状，那她现在就是被卡在通往下半场的通道中，可能因为有点胖，把通道眼给堵住了？

王真裹紧身上的棉外套，慢慢沿着儿时路走着，天气干冷干冷的，今年冬天还没下一场雪，冬季里的家属院总有一种灰蒙蒙的感觉，一栋栋家属楼的外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像都盖了戳。再过不久，这里便将不再，就像回不去的旧时光。然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每一个角落，都无比熟悉，熟悉到能够随时触景生情，能够瞬间激活记忆里封存的过往，想起往昔岁月里的点滴。王真忽然生出怅然的情绪，从前总嫌弃家属院太老旧，如今它就要被拆掉了，像一个陪伴自己许久的长辈，即将离世。

小说《种春风》 第3章 八零后老女孩 下 （推荐） 试读结束。